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 第九十一章 关中行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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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昨天晚上,小池折腾了我两次,她兴奋中透露出怪异的试探,我不得不表现出饥渴和激动的表情,这也许骗得了她,但骗不了我自己,两次,她什么动机?还是兴之所致?

    尽管如此,但还是要去翠华山的,这是昨天定好了的,我要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在思远和妍子面前,尽管小池一旁闪出挑衅的目光,她估计要看我笑话,但她小瞧了我的定力。

    翠华山其实离西安不远,但碰上早高峰,车辆在两车道的城内确实行驶缓慢。在西安,我懂得了一个常识,他们说的进城或者城内,是指西安市封闭的古城墙以内,而不是指一般的市区。钟楼处于城内中心,不管你向哪个方向走,只要没出城门,回望一眼,钟楼仍然目送着你,直到出城门过护城河,你才离开它的视线。它守护着西安的风韵,提示着现代人:这里是长安!

    出了城,道路一下开阔起来,四车道甚至六车道,车子的速度也就快得多了。

    不一会,就到了翠华山景区,停车买票都要是张思远去完成的。本来原计划是要徒步上山的,但妍子一看,说到:“原来这么高啊,不行,还是坐一段吧。”我巴不得,迅速同意了,尽管余光中我看见了小池意味深长的笑。

    我们换乘了景区的摆渡大巴车,车子盘山绕行,180度的大拐弯,在景区司机看来,是他们炫技的好时候,我们坐在最前面,欣赏着司机换档加油踩离合打方向,那些眼花瞭乱的动作,偶尔他还在悬崖路边夸张地回头叫到:“大家坐好,又要拐弯了!”,引起一阵惊呼,一种成就感和享受感,在他的表情上油然而生。这是职业的骄傲,也是将生活和工作艺术化的表现,如果每个中国人都能在本职中得到尊重甚至尖叫喝彩时,那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

    当然,不得不承认,要想将生活艺术化,每个人都得是戏精。

    难道这座山不是艺术吗?我们就在艺术之中。古代地质运动,造成了乱石嶙峋的盆景,土地宽厚无私,生长了草木葱茏的花园。

    下车,发现里面还有村庄,不知他们对此的感受是否不一样。到一水库,路过一些山洞和溪流。往上一看,曲折石梯隐现山边,最上方,一架天桥入眼,接近云雾,其光从下至上,从白到蓝,接天处,仿佛略有紫光。

    拾级而上,古松招惹路人;流连风景,蜂蝶戏耍花间。这是一座苍凉和秀丽并存的山,乱石古松展示古老力量,花鸟溪水弹奏翠色无边。

    终于上来了,在这天桥之上,云似水流,风如拂柳,简直如人间仙境,我们都在上面逗留,拍照时,她俩毫无扭捏,自然之美,不敢创造动作;虚缈之境,最美不过静观。

    我张开双臂,似乎想感受御风而行;我闭上双眼,也许想倾听天籁之音。

    后来证明,我还是太年轻了。

    过了天桥,离山到:“你们坐一下,我去看那个吹口琴的。”他们又坐下来了。

    下了二十几步台阶,已经转过三个弯了,在拐角的一个石头上,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吹口琴。我没打扰她,靠在壁上听。她也没看我,专注地吹,我记得歌词的:“仙山隔云海,霞岭玉带连,都说世上有天仙。”不知不觉,我唱了出来,她坚持吹完全曲,停下来,望着我,笑笑,我也笑笑。我问到:“为什么要吹这个曲子呢?”

    “熟悉啊,在这里,我看到了仙山啊”她说话中有一种我没见过的真挚和大气,自然真实,但又俏皮亲切,一个经历岁月的中年女人,还有少女般的纯净和智者般的达观,这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气质,我看见她拿着口琴向我身后方向一指。

    我感受到一道紫色的光芒,从背后袭来。

    我呆了,我扭头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仙山,它在云端之上,一个巨大的与我们隔着深谷的山峰,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山越来越细致。李白的字,韩愈的诗,目不暇接。这是中华文化的宝库,也是历史的见证,在这些日渐风化的石头上,透过玻璃罩子,仍然能够看到鲜活的伟大的灵魂,仍然看到探索厚重的力量。

    在门口,我们看见了一些有凸凹感的字贴,按小池的说法,这些是从碑林石碑上硬拓下来的,对于书法爱好者来说,非常珍贵,因为它不仅显示了笔锋的利钝,而且还显示了雕刻的深浅,我也不太懂,但她和高妍都分别买了几本。我问思远道:“这是她第一次买传统的东西吧?”

    思远点点头,说了一句笑话:“她被小池忽悠上道了。”

    我也笑了笑,问高妍:“你买这该不会是要练习书法吧?”

    “去!我毛笔都拿不稳,这是送给我爸爸的,估计他喜欢。”

    就在城墙根下,我们决定再去听一次秦腔。先上城墙,没有听到,于是又下来,沿城墙根走。走了一段发现,那天我们来过,也是那个听到秦腔的位置,但没有人在,我们失望而归。

    高妍感叹:“这么好的东西,说没就没了?”

    “不会,它既然能够流传几百年,不会这么快就断的。”我安慰到:“总有一个机会,它又会再出来,它会让更多人听到,也许会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因为,经过历史沉淀和岁月打磨的精品,美是无法被时尚掩盖的,况且它还集中了人们如此浓烈的情感。”

    回到宾馆,我们又来到了钟楼之上,在这里,看那笔直的道路伸出城墙,看那滚滚的车流在楼下盘旋,我真想大喝一声,像感人那样感慨,但是又有谁能够听见呢?

    这是个古城,尽管现代的工业文明已经无处不在,包括这些貌似现代的人;这是个都城,尽管它现在与政治无关与权力无关。

    不管你走到哪里,汉唐的记忆不灭,咸阳和长安的记忆不灭,这就是中国人。不管你承不承认,看秦陵吧,那兵马俑还在,它是用真人的模样塑造的,它的原形是当时真正的战士,只要你是中国人血统,你会找到与你长相极为相似的兵俑,也许,那就是我们的祖先?它们在那里看着我们,我们走到哪里,它都是永远的守护神。

    看看乾陵吧,虽然胡人像没了头,但它所表示的大唐的光荣,仍然在哪里。这一点,从高妍身上体现了出来。她出国学习时,见到最为繁华最为现代的东西,差不多都打灭了她骨子里的骄傲,差不多都让她对自己的母语不太自信。但她到了西安,居然骄傲地念起古诗,居然主动地买下字贴,我知道,不管她曾经多么地不自信,但秦腔依然能够打动她,文化依然能够震撼她,历史依然能够给予她对这片国土的自信。这是一个创造了光辉的荣耀的国土,这是一个具有深厚传承的国土,这是一个包容希望的国土,也是一个饱受挫折的国土。看吧,这关中平原,这秦岭,这终南,人们耕作它、外敌蹂躏它、烈马践踏它、战火焚烧它,它仍然长青草仍然出麦穗仍然有骄傲的松飘逸的云,它不说话,它只是守护,守护地下的祖先长眠,守护地上的后辈存活。它不说话,它只是生长,生长万物滋养后人,生长思念激励中华。它顽强地存在,一如它厚实的黄土,暴雨冲刷不走它的颜色;它骄傲地存在,只要有人想起往事,它就象一本精彩的打开的书。

    对它的理解,要像妍子那样,不带偏见和知识,只需要被感动,象一个孩子碰到久违的母亲。对它的理解,也许我也有所收获,只需要在无意间感受,在遥望终南时,听到音乐看到仙山。

    张思远像个看客,与已无关的心态没有代入感,当然,他此时的心情只在高妍身上,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这城墙这土地这秦腔。

    小池的方式就对了吗?我觉得不对,她在印证她的知识,她在表达的描述,她也许思考过,但她感受过吗?像个孩子一样,对,到了这片土地,你就得像个孩子一样,匍匐于地,听听自己心跳在黄土上的回声,最少,也得靠近城墙,听到曾经的嘶吼和马鸣。

    我不太懂得秦皇汉武的所谓伟业,但我知道,汉子这个词产生于武帝,这是匈奴对我们的尊称。我不太懂得太宗皇帝的盛世,但我知道那时有玄奘有一行,当然还有袁天罡和李淳风,还我流传至今的董老师视作珍宝的、我将一生学习的《推背图》。

    在这里,我们的所掌握的知识,都显得渺小和可笑,在它面前,我们算得了什么呢?我们让知识蒙蔽了双眼,失去了感受的能力。

    老子说:专气到柔,能婴儿乎?

    用柔弱的心态,一心一意去听,去感受它的温度,去感受它的奶香,像一个婴儿,感受到母亲的到来一样。

    我觉得我今天的心情有了莫名的变化,那个中年的吹口琴的妇人,是一个使者,她用音乐牵动了我生命的两端,一端连着我的童年,让我回忆起了童年时最快乐的时光,最依赖的人。一端连着我的想象,在看到紫光的刹那,在拥有集仙山视角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貌似虚无却又真实的激动中。

    像妍子一样,我们得到了感受。而他们呢?虽然看尽了长安花,但有春风得意的体会吗?

    一股暗香传来,接着是体温,小池拥过来了,挽住我的胳膊,说到:“庄哥,你好象有点懵?”

    “我是懵了,我不知道,原来学过的历史读过的读书,都是真的,今天我来到了它们发生的地方,甚至我许多的想象,也是真的,今天我感受到某种不一样。”

    “庄哥,你说话,押韵了呢,是要作诗吗?”

    “我作不出来诗,因为语言当然不能形容这块土地的伟大,即使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也比较勉强。”

    “我也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原来有一首摇滚叫《梦回唐朝》,我仿佛也进入了那种情境。”

    “你是说摇滚,亏你想得出来,这么沉默的土地,这么深沉的积淀,你在说摇滚?”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是啥脑回路?

    “难道不可以吗?你听这车流的声音,以曾经的秦腔为背景,你住于两楼之中间,想象钟鼓的合鸣,即使你没这样想过,那么,昨天晚上呢?是谁在摇、谁在滚?”

    她的声音越说越细,我掐了她一下,因为我看到妍子他俩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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