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人之屋 - 思念人之屋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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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变幻流转。众人喝着啤酒,聊到投机处便忘了蔡满心的存在,纷纷讲起她听不懂的当地方言。于是她便有了难得的安静,暖暖的金色夕照勾勒出她脸颊的轮廓,浓密的睫毛,略显俏皮微翘的圆润鼻头,即使在最初见面时骄傲地怄气时,也透出纯真的孩子气。不知道是因为跑得久,还是空气都被晚霞洇染成绛红色,她面色酡红,因为一层薄汗而更加莹润。

    她感觉有人在凝视自己的侧脸,转过头去,似乎看到江海收回目光。他凝视着斜前方的泪岛,仿佛只是对她无心一瞥。

    蔡满心低下头,继续吸着椰子。

    “那边的夕阳更好。”江海说。

    “嗯?”

    “这里有山挡着,看不到落日的全景,尤其是傍晚起雾的时候,基本都看不清。”

    “哦,对啊,在泪岛上可以看见太阳坠到海里,那一定很壮观。”

    “嗯,几乎每天。”

    在之后那些日子,和江海一同看落日,几乎成了蔡满心的必修课。也不必说什么,就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有时候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路过的人们聊上几句。他多数时间也在和别人聊天,或者拿过吉他来练习。

    在离开峂港数月之后,蔡满心在华盛顿纪念碑前又一次重见辉煌的落日,漫天舞动的红霞令她在一瞬间心就揪紧,呼吸凝滞。

    江海不曾带她到泪岛看落日,那里对着广袤的海,海平线一览无余,可以看见一轮红日缓缓沉入海中,火烧云瑰美绮丽。然而在华盛顿的蔡满心看不见夕阳坠入海中的景象,只能在深秋的冷风中走到酒吧里,问酒保能否调一杯teisunset。他摇头,说只有teisunrise。这些都无所谓了,你尽可以当那杯红黄相间的鸡尾酒是sunset,就如同你以为别人的怀抱有和他相同的温度。

    在无数次彷徨的交叉路口,她终究不舍得就此离开,选择放纵自己的思绪和情感。

    正所谓,咎由自取。

    【蔡满心·过去进行时】

    第七章月亮代表谁的心

    蒸熟的螃蟹端上来,在盆里堆着像小山一样;两条清蒸鱼淋了明油,葱姜的香气更衬托了海鱼的鲜美;还有若干蔡满心叫不上名字的海螺贝壳,林林总总码了一桌。亮红的海蟹让她蠢蠢欲动,伸出指尖探了探,似乎还很烫手,忙又缩回来。

    江海瞟她一眼,拾起一只海蟹来掂了掂,又扔回去,选了另一只,一过手便笃定地放到蔡满心面前。她捏着蟹脚大口吹气,似乎这样就能给蟹壳降温,索性从冰桶里摸了一块冰,在螃蟹肚脐上擦擦,利落地掀开顶盖,喃喃自语:“蒸了桑那就有冰块降温,这是北海道温泉的待遇啊。”

    虽不是吃海蟹的黄金季节,但这一只格外饱满肥美。江海等一众人吃得轻松随意,蔡满心相对狼狈得多,十指齐齐上阵,又懒得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手,只是孩子气地吮着手指。

    众人喝起酒来似乎没有尽头,夹杂着方言,蔡满心虽然听不懂他们的九成对话,但这样悠闲自得的时光已经足以令她感到单纯的快乐。抬头自大排挡的雨遮边缘望出去,满天繁星已经垂挂在天幕,一直蔓延到海天尽处。

    在美国时,她已经为看见了北京所不能见的夜空而赞叹不已,但此时群星的灿烂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平日熟稔的星座间,都增添了无数她没见过的新面孔。

    蔡满心忍不住从大排挡里走出来,一路来到沙滩上,夜色中荡漾的微波是推上白沙的一条银线,轻轻漫过她的脚面。稍稍远离灯光,她走到齐腿肚的水中,翻身坐到一条小舢板的船舷上。

    “喂,原来六等星,真的也是肉眼可见的呢。”她拨通何洛的电话,莫名奇妙的开场白。

    好在好友习惯了她的天马行空,并没有一头雾水,答道:“北京灯光污染,今天零等星也看不到。”

    “嗯,直到你看到时,才相信它的存在。”

    如同,那些曾经是她眼中幼稚可笑的感情。

    “你打着漫游,只为了告诉我星星很好?”何洛问道。

    “你的美国签证怎样?”

    “一签就过了,很顺利。”

    “哈,那也不向我报告一下。不过我早说了你没问题!”蔡满心笑,“我打电话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后悔没和我出来玩。”

    何洛笑了一声,语气略显怅然,“你知道,我没有什么心情。”

    “又被我猜中了,你见到章同学了。”

    “嗯。他去使馆那里接我,回来的路上他还去爬人家学校里的练习岩壁。有小孩子喊,大哥哥下来吧,否则姐姐会担心了。”

    “在人家眼里你们还是一对儿,想到这些,是不是又百味陈杂?”

    何洛浅笑,算是默认。

    “你有没有希望,他再次挽留你?”

    继续默认。

    “如果他再对你说,留下来吧,你会不会动摇?”

    “肯定会。”何洛不假思索,“呵,你又要骂我心存幻想了吧。”

    “我为什么要骂你?”

    “你不总是说,这段感情让我迷失自我,已经变得不聪明也不坚强,不如彻底死心,离开这个伤心地么?”

    “我是不是,有些太绝情了?”蔡满心反思自己的言语,“或许就像你说的,感情是沉没资本,投入了,就收不回来?”

    “我真的很累,真的怕了。他总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够承担所有未来,但遇到难题就放弃我,这是一种保护么?我并不责怪他,可如此从希望到失望的反复,我真的已经很倦了,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再一次失去他的那种痛。”

    “可是,你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是么?”

    “你说呢?”何洛悠然长叹,“即使我早知道后来会有多难过,当初也会选择他。”

    在这许多年里,蔡满心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体会好友的心痛。虽然没有那种痛彻心扉,但对于未来的迷茫,淡淡的哀伤,却像淡蓝的烟雾一样萦绕在心头。

    光芒微弱的六等星,也是真的存在的。

    蔡满心仰天躺在舢板里,苍穹缀满繁星,银河横亘天宇,让她感觉整个人都融化在那浩淼的深蓝色中。

    这几日她为了自己心中那份柔软甜蜜的牵挂而辗转反侧,常常在午夜坐到露台上看月亮。在此前的岁月里,她并非没有对男生有过懵懂的好感,然而没有谁真的在她的生命中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她相信每一段感情开始时都充满着新鲜感,让人依依不舍,然而时间久了,或许就会厌烦失望;她不理解为什么世界如此辽阔美好,却有人只想抓紧流逝的感情,不相信明天一切都会更加精彩。

    蔡满心一向自诩在张扬开朗的外表下,有冷静理智的头脑,而现在这颗心在南国微潮的海风中飞速膨胀,那些期盼和依恋不受控制地充盈了胸口,几乎要从身体里满溢出来。

    或许这只是人生旅途上一段歧路,风景美好却没有出口。

    “是否应该回到你的正常生活?”她轻声问自己,“在一切变化之前,在所有的记忆还都美好,值得反复回味的时候。”

    当时的蔡满心,或许已经意识到有什么在改变。

    但她有一种盲目的自信,以为自己不是毫无理智的少女,便可以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展开,最坏的结果,大不了一切回到原点,至少还曾拥有一段美妙的旅程。

    “满心,你在哪儿?”阿俊跑到沙滩上大喊。

    “这里!”她自舢板中伸出手,感觉自己像德库拉公爵自夜里醒来,“哈”地大笑一声,那些伤春悲秋的小情绪就烟消云散了。

    “快回来,我要唱歌了!”

    “满心去哪里了?”成哥问。

    “去看星星。”她指指上方。

    “我说对了吧?”阿俊做了个“v”字,“她夜里总跑到露台上看星星,也不怕着凉。”

    “小鬼头,你又什么都知道。”满心拍他后脑勺。

    “我比你小不了两岁啦。”阿俊揉揉头,“你怎么就不相信我是真心的呢?下一首歌,是我献给满心的,还练得不到家,大家多多包涵啊!”他清清嗓子,弹响吉他。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迷人的眼睛

    在我脑海里,你的身影,挥散不去

    握你的双手感觉你的温柔,真的有点透不过气

    你的天真,我想珍惜,看到你受委屈我会伤心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唱了两遍,他停下来挠挠头,“后面的和弦怎么弹来着。”

    成哥摇头,“我都没听过,你们年轻人听的都是新歌。”

    阿俊求助地望向江海,成哥也将自己的吉他递过去,他在这一瞬,神色间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跟着我弹。”

    阿俊侧身盯着江海的把位,继续唱道:

    什么原因,我竟然又会遇见你

    我真的真的不愿意,就这样陷入爱的陷阱

    江海也轻轻哼起旋律: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怕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爱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爱上你是我情非得已

    蔡满心忍不住举起相机,江海这一刻恰好抬头,向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她心中一悸,想这是否也是你想唱给我的歌,你是否也怕,想念只让自己苦了自己?

    而江海的目光扫过她,又回到琴颈上。

    蔡满心不禁笑自己,也未免太自作多情。

    阿俊唱完一首歌,兴奋地挨着蔡满心坐下,和她碰杯。

    成哥说:“还没有听过满心唱歌,老歌你会么,选一个我会弹,你会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好吧?”

    蔡满心点头,在悠扬的琴声中,低声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一曲终了,成哥抚琴道:“你学过声乐?”

    “小时候参加过区里的少儿合唱团。”

    “是啊,真是个不错的歌手。”众人纷纷附和。

    “没想到声音那么沉。”成哥问,“你多大,二十出头?”

    “二十二。”

    “我就说你比我大不多,三岁么!”阿俊大喊。

    “哈,如果你是三十二,我也会追你的。”成哥笑,“不过,满心肯定已经有男朋友了吧?”

    她摇头。

    “是你要求太多?”

    “就一条。”

    “一条?”

    “嗯,我希望他各方面都比我强。”蔡满心犹豫一下,“或许是一种托词吧,在没遇到合适的人的时候。”

    成哥笑:“这也太难了。听说你去过美国实习,毕业之后再去跨国企业工作。人又聪明漂亮,怪不得心气这样高。不过,的确不能委屈自己呢。”

    “也不全是。”她抿抿唇,“我现在倒更相信,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凭缘分吧。”

    店里的伙计又端上一打炭烤生蚝,吃了一只,江海手机响起,他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有事,先回去了。”

    蔡满心有些失落,又不好追着他一起离开,接下来的生蚝扇贝,吃起来都有些索然无味。

    众人又喝了不少,醉得东倒西歪,阿俊坚持要送蔡满心回去,自己却一次次跑去洗手间。她趁成哥去照顾阿俊,悄悄溜下海滩,才想起来的路上跑得急,拖鞋总是陷在沙里,被甩到一株横倒在海滩上的椰子树上了。于是赤着脚,沿着沙滩的边缘向回走。

    经过一家稍大些的旅馆,门廊上挂着一串串金黄的小灯。她停下来看了一眼,院子中的两只狗忽然狂吠起来,竟然没有栓着,跳过篱笆追了上来。蔡满心有些发怵,不敢停在原地,又想起来背对动物跑,反而增加了它们攻击的可能性,于是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嘿!”有人大喝一声,扔过来一个空易拉罐,打在前面那只狗的头上,它呜呜两声,转身抛开,后面那只也退了开来。

    “你怎么自己走?”江海从灯影处走出。

    “阿俊喝多了。”蔡满心忍不住笑意,“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我捡到这个。”他扬起手中的人字拖,“前面有一段石子路,不知道你打算怎么爬过去。”

    “我本来放在石子路这边的啊,本来想这里民风淳朴,不会有人顺手牵羊。”她笑着跳起来,抢下拖鞋,“拿来,你又穿不了。”

    “你看那些灯,离远了看,像不像萤火虫?”她问。

    江海瞟一眼,淡淡地说,“不像。”

    “想象一下嘛!听说这里的海边有红树林,夜间落满了萤火虫,像圣诞树一样。”

    “想看红树林,最好是在河流的入海口,有淡水的地方。”

    “哪里?”

    “不远。在去儋化机场的路上,有条岔路通往白沙镇,那里有河口,因为山里有许多瀑布。”

    “你见过?”

    “我在那儿出生,上小学;在峂港读初中,这里没有高中,才去了儋化。”

    二人随意聊着。

    “你快要走了,是么?”江海声音低沉。

    蔡满心有些黯然,“还有两三天。”

    “还想去哪里?”他问,“走之前,我带你去好了。”

    “嗯。”她用力点头。

    很想抓住他的手,并肩走在海浪轻抚的夜晚,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下,将是怎样的甜蜜,让人浑身颤抖。

    白色沙滩迤逦蔓延,她穿着淡蓝的棉布吊带裙,拎着明黄人字拖,低头跟在江海身后,每一步都踩在他的脚印里。他这样高,腿这样长,她需要小小的跳跃。

    跳着,跳着。

    他无声无息地停住,沉默的背影挡住了眼前一切。她收不住脚,恰好他转身过来,于是撞入坚实温暖的的怀中。他的手放在她肩头,传来让人安定的温度。

    江海本想扶她一把,而那个女孩子已经将头埋在他胸前,漆黑的长发微湿,隐约有洗发露的清香。她似乎在微微发抖,而双臂却紧紧环绕着他,脸颊贴在他胸口。

    没有羞赧,没有犹豫,蔡满心惊讶于自己的肆无忌惮,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是稍纵即逝的。她的双手在江海背后扣紧,仿佛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他是天,他是一切。

    “不要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就要站不住了。”江海笑,嗓音低沉,浓浓的,透过胸膛震颤着,传到她耳朵里。月亮出来了,映亮了棕榈树后的一方天空。大片厚重的云朵半透明,镶着银边,像海上翻滚的浪涛。

    她抬起头,略带感伤,清澈的眼眸蒙了一层雾气,脸颊在月色中清朗莹润。

    不知是谁主动吻了谁。他吻她,缠绵细腻;她也吻回,生涩却热烈。

    最初的心动给了他,最初的拥抱给了他。最初的眼最初的心,最初的双唇,统统都给你。

    头顶是墨蓝的一方天,忽而一阵风,吹落几点雨。

    不知来处,不知去处。

    然而,是的,就要走了。一季炎热,转眼到了鼎盛的夏至。

    本章完===

    【齐翊·进行时】

    第八章遗忘的时光(上)

    吃午饭时桃桃仍没醒来,蔡满心去喊她,她懒懒翻了一个身,说了句,“满心姐,再睡一会儿,关灯好不好。”

    关灯?蔡满心四望,哪儿有亮着的灯,不过是正午的阳光笔直的射在她床上。

    “真是懒丫头,太阳晒屁股,还在睡回笼觉。”蔡满心摇头,走过去将窗帘放下来。窗外齐翊拎着工具箱,穿过草地向崖边的台阶走去。

    她跟过去:“先吃饭吧,一会儿再修。”

    “马上就好了,否则可能会有客人受伤。”

    “好……喂,你为什么还带着旅行袋?”

    “噢,我想环岛看看。”齐翊检查了台阶其他接榫处,指指旅行包,看似很鼓,一拍之下瘪下去,打开,只一部单反相机。“可以给半天假么?”

    “不可以!”蔡满心摇头,“有别人的私家花园和海滩,你环不过去的。”

    齐翊也笑,掂着几样工具将木台阶上下检修一番,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大汗。纯棉t-sirt出了一个v型的湿印子,贴在背上。

    “正晌午卖力,小心中暑。我去冲些凉茶。”蔡满心道,“下午我带你四处转转,海边阳光太毒,不如去后山阴凉处看风景咯。”

    “你不用看店么?”

    “小纬应该就回来了,他再怎么怄气,也不会和肚子过不去的。”蔡满心对此毫不怀疑。

    果然,何天纬拎着冲浪板,臭着脸站在门廊下:“你们去哪儿了?也不怕来贼。”

    “还问,你只知道去玩儿,齐大哥已经把台阶修好了。咱们吃饭去吧,下午你老实看店,我带齐翊四处看看。”

    “你看店吧,跑来跑去多累,交给我好了。”

    “没关系,我那天买了些东西给陆阿婆,正好下午送过去。”

    何天纬还想再说什么,见齐翊在旁边微笑,翕翕嘴唇,没出声。

    吃过午饭,蔡满心将送去给陆阿婆的物品捡拾出来。何天纬在前台招手,“满心,你来,这个旅馆登记系统的密码是多少?”

    “不是前两天刚说过。你怎么每次都问?”

    “那登陆之后呢,怎么确定房客预约?”

    “这样的记性,还读大学?”蔡满心摇头,走过去说,“我再演示一次给你看!”

    “我当然知道。”何天纬一手搭在她肩上,附耳低声道,“提醒你小心那个齐翊。”

    “小纬,你怎么每次都当别人是狼?”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见过他的后腰没有?”

    蔡满心眇他一眼,“你说呢?”

    “哇,好长一道伤疤,狰狞得很!不要告诉我那是切菜弄伤的。”

    “你又什么都知道。”

    “刚才他换衣服,我无意中看到的。”

    何天纬和齐翊房间相邻,蔡满心料想他说的不是大话,略微思索:“那怎样?也不代表他砍过别人。”

    “难保他是什么帮派分子,一个大师傅,要练六块八块腹肌出来么?”

    “你观察得倒仔细!”蔡满心不禁笑出来,回肘顶顶何天纬的肚子,“怎么?你最近好吃懒做,羡慕别人的腹肌了。”

    “你也说我好吃懒做!真是好心当驴肝肺!就算他不去砍别人,万一被仇家追杀,我们也惹祸上门!你不知道那些团伙的人……”何天纬懊恼度发现,自从齐翊来到,自己的器官统统变做“驴肝肺”,一次又一次。

    “好啦好啦。”蔡满心拦住他,“你以为写小说?如果他是帮派分子,那黑社会老大我也见多了。”

    “你才写小说,你哪里见过?”

    “《蛊惑仔》,还有《英雄本色》,小马哥咯!”蔡满心不再和他多说,笑着扬手,“好好看店,我带陆阿婆包的粽子给你吃!”

    “总当我小孩子。”何天纬不满地嘟囔,向着齐翊的背影用力挥拳……

    晴朗的天空下,阳光灼热,好在岛上树木蓊郁,透过深深浅浅的绿色枝叶,隐约可见波光跳跃的蔚蓝海洋。走了片刻,小径在转角处分岔,主路继续环岛而行,分支插向岛屿的腹地。

    “前面都是私人别墅区了。”蔡满心指着主路旁写着“含珠”的指示牌,“不要乱闯,有几家根本也没有围墙,种着些灌木来划分界限。小心走错了,有大狗来咬你!”

    齐翊笑:“现在这个岛,也叫‘含珠’岛了?”

    “是啊,前两年开发旅游业,做宣传时觉得泪岛这个名字太哀伤了,所以征集了一个新名字,意思是月牙形内海中的一颗明珠。”蔡满心解释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那部红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我倒更倾向于‘还珠’这个名字。”

    “因为‘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齐翊问道。

    “不。”她微微摇头,“你听说过合浦珠还的故事么?”

    “大概知道。”

    “相传东汉年间,两广一带的合浦郡生产珍珠,珠民在官吏的压榨下大量采珠,大概是因为捕捞过度,渐渐在这一带的海中便不生长珠蚌了。后来一位叫孟尝的新太守上任,制止了滥采的行为,过了一段时间,珠蚌又繁衍生息,采珠业才恢复过来。”

    齐翊颔首:“不涸泽而鱼,不焚林而猎,中国人倒是自古就懂得这些道理。”

    “嗯,刚刚那是《后汉书》的记载,其实呢,我更喜欢另一个民间传说。”蔡满心娓娓道来,“传说合浦附近的白龙海中有一颗稀世宝珠,皇帝派了太监来抢夺,勒令珠民下深海采珠,民不聊生。采珠能手海生在珍珠公主的帮助下得到了明珠,来拯救已经死伤无数的珠民。但每次到了离城三里的杨梅岭,海面就泛起白光,宝珠依然回到白龙海里。后来太监把自己的大腿割开,将明珠缝入,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它平安带回京城。但是没想到,再过杨梅岭,晴天霹雳,海面光芒大盛,那颗明珠再次消失不见。而太监无法交差,急火攻心,伤口发作死掉了。”

    “这么说,还珠岛倒也是不错的名字。”

    “所谓合浦珠还,就是说物归原主,失而复得;或者什么人故土难离,去而复返。”蔡满心半眯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属于这里,便再不会离开了。”

    她抬起头来,热带的乔木笔直高大,彷佛能穿破头顶低矮的浮云。细小的圆形光斑洒在她脸上,炙热的光芒带来强烈的存在感,像谁的指尖划过她的面颊。

    “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齐翊的问话让她一愣,似乎刚刚从心底蔓生的细微感叹被他洞悉。

    “我是说,你离开家乡,在这里是否习惯。这样的日子看上去很悠闲,但时间久了会不会厌倦?游客们肯定都很羡慕你,但你自己,是否开心呢。”见她犹疑,齐翊又补充道。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蔡满心笑着和路上擦肩而过的果农打招呼,“你看他们,有的人喜欢出人头地,有的人则满足每天只是送几挑蔬菜水果给岛上的住户,收入并不多,但足以养家糊口,下午就去街边的茶寮喝茶聊天。或许有人说他们太不勤劳上进,但这是一个可以让人心神安定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因为每一天似乎都差不多,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她笑了笑,“那样我就不会老了,当然很开心!”

    两人说着说着,从岛屿中心的蒲公英花地穿过,走了一小段下坡,穿过果实飘香的香蕉林,在一块平整的空地上,耸立着一座古旧的小教堂。

    “这教堂还是上个世纪初来传教的法国人修的,后来几乎都破败了,这些年开发旅游又简单整修了一下,也有信徒轮流住在这边,负责简单的日常维护。他们同时也组织义工,照料亲人不在身边的老人们。陆阿婆本来在峂港有一个小旅店,现在租给别人打理,自己就住到岛上,给大家做做饭。这样也好,我也更容易照应些。”

    “阿婆没有亲人了?”

    “还有一个孙子,阿俊,他一直做边贸生意,说要多赚点钱给祖母养老;后来又报了河内那边一所语言大学的夜校,所以不常回来。好在阿婆身体硬朗的很,就是……”她点点自己的额头,“记性不大好。”

    第八章遗忘的时光(下)

    蔡满心绕到教堂后去找陆阿婆,齐翊取出背包里的相机,在小教堂周围寻找适宜的取景点。“一会儿再照吧!”她又折返,站在小径尽头喊道。

    “嗯,现在光线太强。”

    “呵,阿婆一会儿要包粽子,还卤了猪脚,晚上有猪脚面线吃。以后‘思念人’的厨房就交给你打理了,还不快来学习一下。”蔡满心笑眯眯说道,“陆阿婆的手艺可是非常非常的好呢。”

    她转身消失在教堂后,齐翊隐约闻到卤味的酱香,便循着味道转到后面三进的木板房里。

    陆阿婆年逾古稀,但看上去精神矍铄,正淘洗着糯米,说:“不用再买新手机了,我不会用,也总记不得放到哪儿了。”

    “我这次买一款操作简单的啊,只要按绿色的键接听就可以了,这样阿俊打电话过来会方便一些么。”

    “阿俊不是住校么?又逃学了么?”陆阿婆摇头,“他班主任说的那些话,我也听不大懂,还是等阿海回来,他的话,阿俊能听进去。”

    说话间,齐翊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陆阿婆看过来,半眯着眼,略带犹疑:“阿海?”

    “不,不是江海。”蔡满心应道,“他叫齐翊,是刚刚来我这儿边帮忙的,所以要他来和阿婆学习一下。”

    “真是上了年纪,眼睛不够用。”陆阿婆侧头冥思,“阿海还没放假呢吧。”

    “应该快了。”蔡满心洗净手,“我来和你一起包吧。”

    “我做些什么?”齐翊问。

    “把鸡肉切块吧。”

    陆阿婆笑:“阿海很喜欢我做的粽子,但他又没耐心做别的,每次帮忙也是切鸡肉。以前在儋化上高中时,还带到学校去,说同学们都爱吃。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螺蛳粉。”

    蔡满心将煮好的栗子一一剥壳:“我也很爱吃呢。最初有些吃不惯,觉得有腥气,现在觉得那个汤头真是鲜得很。”

    “峂港最好吃的汤料是朱记的,下次让阿海带你去。”

    “我们去过的,的确好吃。”

    “你要多吃点。最近又瘦了吧,下巴这么尖了。”

    趁陆阿婆去拿包粽子的蕉叶,蔡满心耸耸肩:“阿婆印象中的我,还是三年前的样子,那时脸圆圆的。”

    充满年轻的气息,光泽的面颊,像小孩子作文中写的,苹果一样红润。

    齐翊问道:“陆阿婆是记忆力衰退?”

    “大概,有点类似于老年痴呆,如果不是我常常来看她,她肯定连我都不会认得。她记不住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常常重复以前说过许多遍的话。”

    “我明白,”齐翊点头,“放心,我很理解,不会不耐烦。”

    “其实我很喜欢和阿婆聊天。”满心笑,“新近发生的事情记得很混乱,越久远的事情记得越清楚。”

    天色渐已黄昏,齐翊和蔡满心仍没有回来。何天纬有些焦躁不安,给桃桃冷敷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将冰袋放在另一只脚上。

    桃桃大叫:“猪头纬,你要冻死我啊!”

    “自己弄!”何天纬将冰袋一把塞到她手里,“你还不如睡觉,起来就这么多毛病。”

    “你刚刚在楼梯上上下下,吵死了,怎么睡得着?”

    “我是看那家伙怎么还没有回来。”

    “齐大哥和满心姐去看陆阿婆,没有那么快回来的。”桃桃侧头想了片刻,“满心姐每次去看陆阿婆都会很久。”

    “阿海从小就很懂事,他爸爸去世早,妈妈身体不好,家里的果园都是他一边上学一边打理。不过他从小很会做生意,每次在集市上,他的芒果一定是最早卖完的。”

    “是啊,每次我说要买芒果吃,他都是很不屑的样子,说,那个还用买么。”

    陆阿婆将芭蕉叶左右压过来,一边包着粽子,一边继续说:“那时他还是个孩子王,总有一群小孩子跟着他爬树摘椰子,下水挖牡蛎。阿俊就是喽。后来阿俊上小学的时候,高年级的同学欺负他,阿海还和人家打了一架,这孩子很讲义气。我一直当他也是自己家的孩子一样。”

    “阿俊是陆阿婆的孙子。”蔡满心对齐翊解释道。

    “我印象中,他们两个不久前还都是小淘气呢,一转眼,就都成大孩子了。阿海上初中的时候,镇上就有几个女孩子喜欢他,有的总去买他的芒果,有的还做酸笋、绿豆糕给他,都进了阿俊的肚子。”

    “有我认识的人么?”蔡满心饶有兴致地问,“不过,估计她们中很多人如果不再读书,应该都嫁人了,可能孩子都很大了。”

    “最近真有两三个出嫁吧,”陆阿婆将细绳在手上绕了几圈,开始缠粽子,“后来阿海去儋化读高中,现在又去了北京读大学。不过我想起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很淘气的样子。”

    包好粽子,半尺见方,大半拳厚。糯米中间是一层混合着椰奶的绿豆沙,内里还包裹着栗子和鸡肉块、带着肥膘的猪腿肉。

    “没吃过这样的方粽子吧?”蔡满心捧起一只,“要蒸上一会儿呢,趁热吃,特别香甜,很滑润,又不会腻。”

    “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了。”齐翊接过来,“哦,这是越南方粽吧,我在那边旅游的时候见过。”

    “嗯,陆阿婆就是越南华侨呢,她的兄弟姐妹还有人在越南。”

    “我陪满心姐去看过陆阿婆两次,老婆婆常会把同一件事说上好几次,什么她的孙子和朋友怎么淘气了,”桃桃托着腮道,“我听多了都打哈欠了。满心姐真是好有耐心。”

    “不是这个,我觉得那个齐翊怪怪的。”何天纬摇头,“看到他就觉得不顺眼。”

    桃桃拍手笑:“哈,你嫉妒!那追他们去咯。”

    “以为我不想么?”何天纬狠狠瞪她,“谁栽赃我,说是我弄伤了她的脚,把我吆来喝去的,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又要喝水又要吃面!”

    “你以为你做得很好吃么,只会煮方便面!”

    “谁让你中午只睡觉,不起来吃午饭,现在才几点,又说饿!”

    “谁饿了?我带了好吃的粽子回来。”齐翊倚在门口,拎了只大方粽,“快来,趁热。”

    “满心呢?”何天纬问。

    “她要陪陆阿婆一会儿。我担心你们没的吃,就先回来了。”

    “那晚上我去接她。”

    “不必了,满心应该就住下了。”

    “那,正好满心不在,我警告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哦!”

    齐翊挺直了背,缓缓说道:“我只是边旅行,边打工,没有别的想法。”

    “呵,都这么说,前两年也有人说是路过,但隔一段时间就转回来,纠缠满心。”

    桃桃低声插嘴:“猪头,你是在说自己么?”

    “没有人会把你当成哑巴卖掉……”何天纬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

    桃桃痛得大叫:“喂,本来么,你也没有什么希望。满心姐喜欢的人比你帅多了!”

    何天纬不以为然:“哈,信你才怪,你又没见过。”

    “我当然见过。”桃桃不服气,“去年你刚走的那几天,店里正好没有客人,就我们两个在。有人在夜里来找满心姐。我本来都睡着了,又被院子里的吉他声唤醒了,琴声一直断断续续的,然后满心姐开始哭。那个男生就抱着她,两个人在月光下摇晃着跳舞。满心姐一直在哭,从来没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

    “三更半夜的,你又哪看得清长相?”何天纬质疑。

    桃桃跳起来,抱住齐翊,脸颊侧着贴在他胸前:“呐,他们就是这个姿势了。月亮很亮,我的眼神好得很,正好看见男生的脸,很帅的人,我不会看错。”

    “那也不用和他挂在一起!”何天纬揪着桃桃的麻花辫,将她从齐翊身边拉过来,黑着脸问,

    “满心有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没有。”桃桃耸肩,“而且她当时泪流满脸……”

    “泪流满面。”何天纬没好气地纠正。

    “哦,泪流满面。”桃桃继续道,“第二天我就没敢问。”

    何天纬有些挫败,又哼了一声,“把满心惹哭就跑掉,算什么男人。”

    猪脚涂上酱油,在锅里炸到金黄,加上调料焖炖到酥烂,放在韧性十足的米粉上,加一勺热汤,洒上翠绿的葱花,喷香诱人。

    “刚刚和你来的孩子呢?”

    “齐翊说他先回去,怕桃桃和天纬饿到。都和他说稍等一下就有猪脚粉吃了,没口福。”

    “桃桃和天纬是谁啊?”阿婆想不起来,“哦,刚刚那个孩子叫齐翊啊。”

    蔡满心又耐心地解释了桃桃和何天纬的身份。

    陆阿婆上了年纪,腿脚渐渐不灵便,忙了一下午,小腿有些酸麻。蔡满心搬了小凳子坐在她床前,帮阿婆按摩双腿。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又说到江海为了阿俊和别人打架而挂彩。陆阿婆忽然停住。

    满心听不到下文,低着头,问:“后来呢?”

    “满心,你,喜欢阿海吧?”

    猛地抬起头,对上阿婆慈祥的笑。

    蔡满心惊讶:“阿婆,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阿婆又像小孩子一样无辜地看着她,“我这里糊涂,”她指指自己的额头,又拍了拍心口,“但是,这里没有。”

    蔡满心不言语,双臂交叠,趴在陆阿婆床前。“阿俊打过电话,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哦,”阿婆点头,“阿海怎么说?不记得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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