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都成过去 - 这一刹都成过去第1部分阅读
【内容简介】
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毫无疑问爱情当作信仰。
可是生活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我希望永远学不会坚强。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浅,霍成,苏明┃配角:┃其它:
【正文】
这一刹都成过去
作者:卫何早
第一章
苏明说,妈最近越来越瘦,都是身边没有儿女照顾,老年人年纪大了,茶饭不思样子真让人不忍心。
何浅盯着屏幕,没有出声。
咱们这房子每个月租起来费用看似不多,一年年累计起来也不少,苏明把电视音量调小,侧过脸看妻子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我们同事原本租房,后来算下来比房贷吃亏多了,小两口搬去和父母住,吃住不操心,下班舒舒服服吃完晚饭出去散步,居然也不错。
过一会儿,何浅淡淡“哦”了一声:“可惜咱们付不起首期。”
也不是,苏明突然有些兴奋地在沙发上调整一下坐姿,妈前几天告诉我,她有一笔国债到期,利息凑凑,亲戚借借,加上咱们手头上一点钱,首期应该没问题。
“这话不像她说的。”不由得何浅不惊愕,表情不自觉有些讽意。
早些年公婆二人双双下岗,造就了婆婆多少年的铁公鸡,当年儿子结婚,婚房自然不必指望,却连婚戒也是苏明自掏腰包买的,那时候流行钻戒,苏明看得起卖不起,直到婚后三年何浅手上戴的始终是那只颇细的铂金指环。这些,何浅不计较,苏明是好人,她看中的是他的自知之明和温和厚道,就连当初追何浅时苏明自己也说,他配不上她,能做的只有一直等她,不求回报。
老实的苏明现在却和她耍心眼,何浅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愿捅破,或者,不愿亲手捅破。
苏明没有再说,转身进了卧室。
看,这就是识相,何浅苦笑,换个有房有车有钻戒的,不一定有这憨人好打发,不过话说回来,有房倒也无须讨论合住的问题。双刃剑,钱多钱少,各自的烦恼。
闲坐一会,忽然想起上星期去苏明父母家,苏母当着她的面,直言儿子在外租房不合算,住得也不贴心,家里一间空房空着怪可惜,为着一星期回来一次吃完饭就走白跑一趟也太麻烦。原来那时就已冒出苗头,何浅不是心细如发的人,现在才后之后觉。
可见早已不满,当面锣对面鼓,敲给执意在外单过的媳妇听。
单敲敲也就算了,眼看得不到回应,偃旗息鼓吧?借儿子之口继续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势,未免让人心生恶感。
苏明自然愿意和父母住,外头过,忙起来没个休止的时候,大小事都得由他担当,作为从小备受呵护的独子,做到这步实属不易。何浅上班,他也上班,下班回来,总不能让坐一钟头公车的妻子干活吧,再说男人生来比女人占优势,扛起重担天经地义。这点上苏明没有异议,且身体力行,从无怨言。一个男人能做到既主外又主内,家政助理一样,已经很多年没尝过洗洗涮涮滋味的何浅倍感知足。还能要求什么呢?所以忍,一辈子只那么一次,简单登记,没有喜宴,忍了;没有属于自己的不需要多大的地方的家,忍了;丈夫和自己的收入相差无几,在这个中等城市中几乎没有前途,也忍了。
她知道自己生活上有些惫懒,有现成的东西,就不再亲手创造更好的,多少有些混过去ok,差不多万岁。
也知道苏明不是自私不顾妻子的感受,人都是有现成的就不愿大动干戈,省下力气追求点儿别的快乐。生活琐事最折磨人,柴米油盐把多少铁娘子折磨成泥人儿,铁汉子也不例外。
何浅躺到床上时已经不计较了,如果她计较,就没有这三年平静如水的婚姻。
没想到苏明没睡,背对着她,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的,用轻柔的商量的口气说:“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妈说的也有道理,每个月租金咱们负担得起,但那也是钱,总得想想以后,到时候规划恐怕来不及。”
以后?眼下都没解决,哪来的以后。何浅的口气很难有热情:“两室一厅的房子,住四个人,不会觉得太挤?”
苏明沉默一会儿,说,我不觉得。
何浅下意识想强调一声我觉得,又想这多像吵架,她和苏明在一起三年,还真没为什么事争执过,都是苏明让她,而她又那么害怕争吵,总觉得争吵无益,解决不了问题影响形象还减寿,心平气和才能双赢。
“总得有孩子吧,省点钱为孩子总比挤一点儿重要。”黑暗中,苏明突然冒出一句。
想不冷笑,到底笑出来,好在身边的男人看不见。就像吃窝头都有上顿没下顿,就梦想山珍海味,片瓦遮身还成困难,就要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哪儿来的渴望的勇气?国人有些观念做法实在让人不可理解,越是贫困地区越是人口众多可见一斑。经济不允许,再说何浅也不怎么喜欢孩子,也许年纪没有那么大,还不觉得,总之稍微有点儿节衣缩食要个孩子想法,就被现实一个骤降寒霜打蔫,一蹶不振。
她没和苏明说过这些,女人不爱孩子,似乎有违天性,怕他说她怪物。有时苏明来了兴致,大谈我儿子将来如何如何,一旁的她都淡淡的不做表示。经济基础不牢固,暂时不必操这份心,何浅不免庆幸。
“以后的事很难预料,何必想太远。”何浅检查闹钟,然后说,睡吧。
通常这时候苏明绝不会纠缠,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不吐不快:“何浅,老余的母亲前几天死在屋里,过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这事何浅有所耳闻,第一因为没有老伴,第二因为老人之前身体一直倍儿棒,突发心肌梗塞谁也没有料到。苏明原来被这事触动,何浅想了想,说,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二老身上,首先都健在,有什么情况可以及时处理,处理不了的,通知小辈来处理,其次爸妈生活费虽然不多,但很注重保养,半年一次全身检查一直状态良好,突发疾病的可能性比较小,你还担心什么呢?咱们每星期都回去看望一次,要不再跑得勤点儿?
苏明摇头,不用,你一个星期只能休息一天,每次害你休息不到,工作日再让你陪我回家,我成万恶的奴隶主了。
他知道私企上班的她有个星期天轻松一下不容易,却还要应付他父母,而父母一直以来多多少少对她有些不满,越是不满,越是挑剔,有几次她是在累了,没去,苏母的脸色当即有些不好看。苏明只得去和老婆商量,多少次,苏明也不记得多少次,婆媳对立时他总以牺牲老婆利益来顾全大局,不然怎样?判定自己母亲错吗?从小温顺的他做不来。母亲还有多少年?自己和老婆还有多少年?活得久的总不能和前者计较,他只能牺牲何浅。
别的地方,就尽量多做一些补偿好了。
比如这次,母亲私下里让他搬回来住,言语恳切,凄凉的神色在一个老人的脸上格外令人动容,苏明想到何浅,她的脾性她的委屈,但他还是答应了,我劝劝看,我尽量,妈您放心。
他盘算用年终奖金给何浅买一条项链,女人都爱首饰,何浅从前也有首饰,一根足金手链,据说是大学打暑期工攒钱买的,嫁给他,除了多个指环,首饰盒里堪称荒凉。总是这样,受了委屈,他就补偿,生命中搜罗不出其他。
“浅浅,为什么呢,爸妈的房子反正也是我们的,住进去有什么不好?你老说婆媳不好相处,不试怎么知道?也许很好,好到你没有想到。”
何浅愣了愣,窗户纸终究被捅破了,不得不驱走睡意,疲于应付:“如果不好,还能搬出来吗?”
苏明哑然,那成什么了,无异于给酷爱面子的父母一耳光。
“我说过,我不适应群居生活,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父母兄弟挤在七十多平的房子里,隔成两间,晚上和弟弟睡一张床,父母的床就在脚边,实在痛苦。后来大了,不方便和弟弟挤,初中搬出来寄宿,直到工作,没回去不是因为不想念亲人,而是住不开,白白给家人增添烦恼。我是住怕了,再让我回到原点,家里多出几个人,哪怕是两个老人,也很难接受。而且我的性格我知道,不算很讨长辈喜欢,不能让步的怎么也不会让步,是我不好。相处的好万事大吉,万一不好,哑巴吃黄连,双方都为难。”何浅停了停,免得言语过激,引起不必要的战事:“苏明,记得结婚时你答应我搬出来住,怎么现在又提起合住了?”
相信她的潜台词他明白,他们一向有默契——你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我很反感。
没想到苏明很快接口,平静的语调暗藏波澜:“因为如果我不答应,你就不嫁给我了。”
何浅语塞。
是,当初谈婚论嫁,自己对其他一概没有要求,只坚持二人单过一项。苏明的父母自然反对,可反对无效,儿子执意娶这个来自边远县城的漂亮女孩,参照从前的乖乖儿子苏明的行为,简直冒天下之大不韪,造了反了。苏明的压力不言而喻,却始终把劳苦功高的帽子让给妻子,这个人,除了太听老娘的话,基本完美。
有时何浅也想不如试试,通过自己的努力,不让这世上罕存的老好人受夹板气,可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真的没有。
另外苏母的行为,当面施压不失光明正大,私下鼓动丈夫软磨硬泡,两片嘴唇一张一合轻易撕毁当初约定,未免有点儿不尊重她。
没有人愿意说过的话被人当做气体吧?
第二章
第二天母亲来电话,刚好因为昨晚的小风波心里发堵,何浅忍不住一五一十说了。
“还不是立场问题,换我和你爸跟苏明住,有他别扭的时候。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家人一个样。”何母为女儿不平:“当初商量好的事说反悔就反悔,浅浅,别那么好说话。”
统一战线上的同志还是很温暖人心的,何浅笑:“放心,自掘坟墓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然而何母没完了,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都是女儿这段不令她满意的婚姻,苏明且不去说他,根源不全在他。遥想当年订婚伊始,两家老人彼此见过,都是位居金字塔底层的工薪阶层,可惜并未同性相吸,莫名其妙地彼此带着点儿淡淡的厌恶,苏家看不起何家小地方特有的土气,何家瞧不上苏家大城市理所当然的傲气,人家是一拍即合,他们手掌拍肿,终究没合得起来。在母亲大人看来,女儿这桩姻缘简直不堪提及——婆家小气,女婿窝囊,明明一无所有还端着城市家庭的架子,女儿又不缺鼻子少眼,放哪儿都是无可挑剔的美女,便宜苏家偏偏人家还不感激:“苏明的态度最重要,他是不是求你了?别答应,你爸当初就是放低姿态一求,我就降了,熬到现在还没翻身。”
僻静的楼道中午没人,只有自己的回声穿梭其中,却不是个畅所欲言的地方,再说妈妈唠叨来唠叨去,都是发霉发烂的旧账,何浅索性说几句就挂了。刚挂,苏明的电话就来了。
他的电话很少在这个时候来,平日他们的通话次数也绝不多,除了下班,苏明和同事偶有应酬,主动交代一声不回家吃饭,何浅更不是喜欢没事跟丈夫联络下感情的娇妻,这个时候,找她肯定是有事。
“还在生气?”
那边一通就听到这么一句,迟疑一下何浅才笑了声:“不至于。”
苏明也笑,松了口气似的,我想也不至于,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早餐看你吃的少,听声音也没气力。
累的吧,何浅说,月底了,赶报表。
“像没睡好。”
“谁说的,我的睡眠质量一向良好。”
那边安静一会儿:“出差三天,晚上就走,下午回去收拾。”
“钱在最下边抽屉。”
好像两个人都有点儿抒情恐惧症,每到这种时候都是何浅一句注意安全,苏明一句放心等我回来,可今天苏明没急着挂,又静了一会儿,问她要带什么东西。
你每次去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好带的?苏明所在的公司做中低档钢材,每次都是向朴实的华中地区推广,何浅讪笑,上次去山东带的煎饼还没吃完,放冰箱里都馊了。
苏明“哦”了几声,然后挂了。
回到座位,经理笑呵呵过来。小何啊,公司明天晚上的交流会还是你和小罗去,知道你不喜欢应酬,赵总刚刚看了名单,说怎么都是男的,好不容易有个女的还快退休了,公关嘛,不注重形象不行,得让他们看看咱们公司也是有美女的。
何浅刚做出欲拒之态,经理大手一挥:“也是为了公司!”不去也得去。
呵,好容易得闲,还想趁苏明不在享受点清净时光,这下泡汤。
晚上一个人,实在犯不上菜场出来奔厨房,何浅懒,连面都懒得下,买一份烤鸭盖饭打发,刚一开门,闻到一股饭菜香,两菜一汤整整齐齐摆在餐桌上。苏明没走?家里空荡寂静。他是做完饭才走的。
那些不平,怒意,不甘,一瞬间烟消云散。
独坐消食,偏偏还有点儿小感慨,何浅别无选择地找梅姗姗聊天。
两个女人大嚼苏明辛苦烹制的食物高谈阔论。
“婚姻中摆在最前头的是什么?感情,还是感情。”梅姗姗品一口咸淡适宜的鸡汤,涩涩一笑:“感情是1,没这个1,后边什么保暖安逸养尊处优都是零,多少个零也是零,没用。”
何浅不完全赞成:“有情饮水饱?别逗了。”
代价啊,知道什么是代价吧?想想付出那么多,衣食无忧的喜悦也减少一半。跟你说个秘密,梅姗姗低声,我半夜起来从不敢看老吴,怕午夜惊魂。连最起码的情调的都不知道的男人,更别说浪漫,我觉得我和木乃伊生活在一起。
梅姗姗当年虽不是校花级,却稳坐何浅之下第二把交椅,追求者众,挑来选去,最后挑上年近三十商贾一名,据说长相抱歉,资产却一点儿也不抱歉。无奈都是当年自以为精明的选择,付出绝不是没有回报,最终连怨念都变成得了便宜卖乖,自己也恨不得让自己闭嘴。
“人这种动物,一辈子都在和钱搏斗,不是赢了就是输了,无论输赢,最后都不快活。”梅姗姗突然放下筷子,盯着何浅:“你呢,始终没搞清楚自己要什么,或许等你都有了,找不到那个平衡点,还是一无所有。”
何浅抬一下眼皮,没有停下咀嚼。
咱们多少年了?七年,差点儿就抗战了。梅姗姗说我还不了解你,和霍成在一起你别扭,和苏明在一起你还别扭,你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去伸手了,要来什么都是违背本意,有钱你怕,没钱你更怕,上帝不待见你,就是不给你求平均值。
好好的提霍成干什么,何浅嘟囔。
“嗳你别说,前天我还真看见霍成了,国购那儿,这娃儿回归祖国怀抱了?”
何浅嗤笑,谁知道。
这娃儿越发人五人六了,梅姗姗浩叹,人也越长越水灵了。
何浅当然不会傻到忙不迭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其实,还真没什么关系,梅姗姗包括当年很多人,想多了:“不提这个人,你会长青春痘吧?”
“别翻脸呀,我就是习惯性拿他举例子,谁让认识的成功人士里他最具代表性呢。”
“给你个赎罪的机会,明天有活动,好好打扮我。”
梅姗姗幽怨地含着汤勺:“奴婢遵命。”
交流会在本市四星级酒店的顶层宴会大厅举行,除了供应商和采购部几位主管到场,还有总公司的代表,何浅所在公司一直是总公司旗下一个不起眼的分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这次居然惊动总部高管出席,难怪领导注意强调公关问题。
好在只是作陪,多露笑脸就行了,顺便多吃东西不枉来此一遭。
何浅转身,背对她和人交谈的男人也转身,一瞬间,以为自己错觉,可怎么会是错觉,三年间他并没有什么变化,明亮却带着疲惫的眼睛下挺直如峰的鼻梁永远让人过目不忘。
他没有认出他,走出几步,继续和人应酬。
灯火阑珊处,天荒地老时。仿佛听见岁月的沙沙声,血液般川流不息。
小罗拍她一下:“……嗳,你说对吗?”
何浅恍惚地从文艺独白里挣扎出来:“什么?”
“和赵总说话的那个,据说已经是区域副总了,这么年轻就做到这个位子不大可能,八成是老总什么人吧。”小罗看向何浅刚才注目的方向:“长的倒是不错……”
“也许。”真是可笑,兜兜转转,居然身处一家公司,一直以为避开所有繁杂的过去,不经意间却回到原点,万幸将来不会另有交集。
他发表致辞时,她借故去洗手间,避开主席台上那双犀利的眼睛。万分之一被认出的可能也要掐灭。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旧衣服里全是过去的点滴,然而回忆的味道再好闻,也不会再穿上身。何浅是狠心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咬咬牙,没有迈不开的步子,迈过去了,虽然遗憾,却不怀念,更不会退后。
散会时已经九点,何浅和小罗自然归赵总护送回家。
点几次火,居然毫无反应。车坏了。
这下连赵总都要打车回家,三人无奈地下车,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面前,驾驶座上的男人按下车窗:“赵总,车出问题?”
可算得了救星,赵总笑呵呵地说两位美女魅力太大,我的车钻地缝去了。
小罗咯咯笑,何浅笑不出来。
打开车门时还是犹豫的,上还是不上?不上说不过去,反而怪不得人家乱猜,上,实在心乱如麻如坐针毡。事到如今终于相信自有天意,今天的窘然正是对她当日不告而别的惩罚,既然是惩罚,那么领受好了。
好处是还有两人作陪,坏处是很快两人就下车了。
赵总家和酒店仅一街之隔,小罗也是市区周边就拜拜,剩下何浅,少说还有半小时车程。
车里很静,不知为何霍成没开音乐,这样的相逢和独处,不觉得尴尬吗?何浅望向窗外,也许,早已忘记,毕竟三年,不忘了她这个人,也忘了发生过的事。路灯光亮如昼,不断闪现眼前不断更替,高架桥上几无车辆——也许自己不过是出现又消失的无数盏路灯的其中一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她甚至觉得霍成故意,明明几句淡漠的客套就能化解尴尬,可是他不,任由沉默散发窒息的气味。
“环城路还是东湖路?”岔路口,霍成忽然问。
何浅回过神,说,走东湖近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霍成轻声:“上班这么远,不觉得辛苦?”
住得宽敞就行,我不喜欢靠近市区,何浅说,再说离我老公单位也近。
霍成微笑,相比三年前并不是没有变化,何浅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多出的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不迫和依然率气的笑容,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忘记这笑,没有,她曾说他的笑是阳光,可脱不了那份玩世不恭,像乌云金边,不看遗憾,看了也不见得多美。那是诱惑,只是诱惑。
我不喜欢被诱惑牵着鼻子走,何浅对自己说,我只喜欢实实在在可以抓住的幸福,哪怕它少,胜在摸得透。
“刚到会场时就认出你,怕认错,一直没打招呼。”霍成终于打开音乐,并不出众的女声,轻缓的调子,胜在唱得从容,一字一句并不泛滥的温柔。
“混得灰头土脸,难怪你不敢认。”只好敷衍。
车窗上落了几点雨,雨滴不大,不知不觉竟也布满整片玻璃,湿气无孔不入钻进紧密的车厢,夏末秋初,暑意未尽凉意袭来,眼看骄躁的夏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也就过去一次少一次。
开到小区门口,何浅说这里就可以。
霍成坚持开进去:“附近太黑,我看你进楼道。”
车在居民楼狭窄的空隙中穿行,好不容易挪到单元楼底下,当然也没必要请他上去坐会儿,何浅开门,说一声谢谢,就要关上。
“何浅。”霍成突然回头,缓缓地,仿佛每个字都经过斟酌:“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年你过的好不好。”
介意,可对方眼神真诚不像作伪,此人多数深不可测,少数至真至诚,何浅承认每到这时她都无力抵抗,这是软肋,除非拆除这根肋骨,否则别无他法。微微一笑:“不好不坏。”
环视一圈简陋的旧楼,霍成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半晌终究只低低说了句那就好。何浅关上车门,转身走进楼道,再回头时,看见黑色奥迪尾灯闪烁一下,很快消失在淅沥雨夜的雾霭中。
第三章
苏明回家时何浅正专心对付昨晚穿的珍珠色小礼服。
“用盐没效果,用生姜怕变色……”十分小心,裙角还是溅上几个黑点,有人在楼道口停过车,雨水里似乎还有点儿机油,越洗越头痛:“借梅姗姗的衣服,弄不掉怪不好意思的。”
苏明放下行李,卷起袖子接过妻子的活计:“你的电视剧快来了,去吧。”
何浅放心地交给他,临走扒在厨房门框上问我的头发好看吗?
好看,苏明头也不抬地,半长的蓬松一点的头发也很适合你,脸型标准,做什么发型都好看。
即做出肯定,又说出理由,在自己的训练下这孩子越来越上道了,何浅对份这答案很满意,嫣然一笑看肥皂剧去了。
真的,想来想去自己向婚姻索求的无外乎就是这份宠溺,除此之外,稳定的收入和足以应付日常的开销,苏明哪样不能给?现实不是给人量身定做的衣裳,瘦一点肥一点,不能改,改不了就忍,忍不了就忽视,忽视不了就没办法了,上帝也救你不得。毕竟是女人,混了几年世界,对这话愈加有体会,毕竟是女人啊,有人宠有人爱,衣食住行过得去,顺心的比不顺心的多,还求什么?又不是无知少女,成天幻想王子拯救。
那一点伤感,重遇霍成以后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感怀与悲哀,算得了什么?从认识到分离,那个人一直是何浅生命的旋律中不和谐的小音符,潜意识里早已承认他的存在并且习惯,时隔数年再次弹奏,错音已经被掩盖得那样完美,几乎分辨不出。
每个月初的第一个星期一被心照不宣地定为发饷的日子,照例应该兴致格外高涨,何浅进门时却发现今时与往日不同,除了打印机的声音,办公室里四位仁兄简直鸦雀无声。气氛低落,闻都闻得出来,何浅一边坐下一边问经理刚才来过了?没人说话,只有一人冲他摇头,其他都面无表情脸跟打蜡了似的,何浅就不再问了。
有些事你不问,反倒有人主动透露,本来几个人的办公室就不存在什么秘密,很快何浅就知道公司要裁员。
公司在华一个总公司三个子公司,南部市场始终拓展不开,全靠中部和北部的销售补漏,大概补怕了,老总大笔一挥,撤退,挥师华中,江南不留爷,自由留爷处,挪个地方稍作整顿,又是一条好汉。大队人马迁过来,除了恋窝不愿动的自己走人,剩下三分之二,这样一来原本设在此地的门市部就显得多余,论人力与能力都无法和整个南部分公司抗衡,何况公司编制臃肿,机构庞大,早有精简的意思,一个不起眼的门市部,留着作甚。
当初是有传言,很多人只是谈到为止,都愿意认为那只是传言,谁知今日成真。
中午经理大驾光临,脸色比手下好不了多少,宣布近期进行一次考核。事到如今有什么可考核的,自然是寻找裁员的借口,裁就裁嘛,还把过错往员工身上推,看,不是我不要阁下,而是阁下能力不足。
最高兴的是小罗,老公是外科医生,这份工最大的贡献就是给自己赚点儿衣裳钱,食之无味,毕竟早出晚归占用大部分时间,弃之可惜,毕竟是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衣裳钱也花老公的,气不壮。不过和腰杆子直一些相比,起早贪黑的痛不欲生要恐怖得多,职业女性,说出来好听,做起来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何浅一边听着小罗将要付诸行动的旅行计划,一边和其他三个人养家糊口的男人一起苦水往肚里咽。
出来混哪有不累的,身累心更累,累起来也发过狠,迟早辞了这份鸡肋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每天早晨起床时默念的不想上班一样,属于无害的魔咒,哄哄自己罢了,如果真有一天无须早起上班,不晓得是怎样的恐慌。不是被轰去了魂魄六神无主只差自杀的恐慌,而是生命中无形的重担被卸去了,舒舒服服喘一口气,喘完以后,除了发愣不知道接着做什么,想了很久,大脑一片空白,始终一片空白。
空白杀不死人,可它会延伸,不知不觉布满整个身心,或睡或醒,或喜或悲,轻飘飘落不下来。
何浅对苏明未透一言,回家以后照旧听着厨房里的流水声看八点档。她想平静,平静才能思考,虽然思考无用。刻意制造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生活节奏,她相信凭自己的演技苏明看不出来,又奇怪自己干嘛要瞒他,也是,小伤小痛嚷嚷出来获得抚慰,有益身心,太大的伤口,只让人本能地掩盖,自欺欺人还是出于别的心理,不得而知。
家事做完,苏明坐在沙发上看了眼妻子,说你今天很累?
何浅问看得出来?
脸都垮了,苏明笑说,大难临头的样子,怎么,犯什么错误被领导批了?或者说将要被领导批了?
“哪有哪有。”事已成定局时再告诉他不迟,说早了无济于事倒让自己情绪失控。何浅对自己叹气,一切不曾发生,不曾发生,生活还是老样子,不是吗?
像催眠,一个劲告诉你该睡了,果然就睡了。
“困了?”苏明侧过身子,端详她挂着莫名忧虑的白皙面孔,电视光线闪烁下她的睫毛黑而微翘,静静垂于眼脸,投下淡淡阴影:“唉,真的累坏了。”累坏美女,罪过也,楚楚动人到你甚至不敢过去惊动,包括压制立即吻上去的冲动。
说累,倒也不是,三省自身,发现每天做得并非种地扛货的体力活,不该累,可下班回家或坐或卧,委实筋骨酸痛,头脑沉昏,半点儿不愿琢磨额外的事。何浅曾经把这种感觉总结为“心累”,又结结实实被自己酸了一下。
累不可怕,最怕的是永远没有休息的机会。有人的生活一张一弛,有快有慢,而我的生活为什么绷得像根弦一弹就断?何浅突然睁开眼睛,满眼不甘刚好喷溅出来,正对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苏明。
眼前人似有所感,不知所措地怔了怔。
可笑,她立即笑了,算得上自嘲也算得上释然。都是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有逼谁,就像爱一个人,爱,并没有人逼迫吧?所以付出、回报、感动、伤害,都是猜不到开始也猜不到结局。爱的世界里,付出与收获丝毫无关。
都是失业闹的,不然好端端的怎会怨命?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差点儿做了个恶梦……”
“这个周末不会再有应酬了吧,陪我逛逛金店?”握住她温热而纤细的手,手心微湿,看来真是做了一个不怎么样的梦,苏明决定说点儿高兴的:“这么好看的脖子,不挂点儿东西,上帝也要惩罚我。”说着,在她的颈上轻轻一吻。
愕然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第一个反应是拒绝,别了吧,得花钱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又一想金价断然不会跌,既然苏明有这份心,买回来当固定资产也好。何浅心中顿时甜蜜,世上没有不爱首饰的女人,最关键的是,不能每次重要场合都借梅姗姗的啊。近来年纪渐长,不太适合继续出演灰姑娘。
“谢谢。”
“这句话,真不晓得怎样回答才好。”
“不止是这个。”何浅把头埋进他的臂弯,不止是这个……谢你爱我,然后与你拥抱,温暖胸膛挡住整个世界的风雨。
失业的恐慌在这一秒烟消云散,未来怎样,管他呢,有苏明在。
浅浅,苏明低唤。
“嗯?”
“……要个孩子吧。”
一下从温暖怀抱中挣脱出来,何浅瞬间有种被雷劈到两次的感觉,当然,她可以像上一次一样搪塞过去,问题是这一次苏明的语气像极了某种深谈的开场白,而且与上次相比,格外严肃,甚至凝重。
原来刚才的甜蜜只是饵,对了,神说,一切甜蜜都有代价,所谓幸福只是想象。
第四章
何浅完全不用动脑子,轻飘飘地问:“苏明,今天去你妈那儿了吧?”
“妈来这儿。”
哦好,都一样,母子俩商议什么,更加不用动脑子,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不由得何浅不感叹,妈的好儿子,儿子的好妈。
苏明哭笑不得:“我是怪你岔开话题好呢,还是夸你讽刺功夫见长?”
争吵无益,那么,我们说理,平心静气地说理,然后你告诉我,理之外还有个情,一万个理字抬不过一个情,于是就这样明白,和丈夫以及家人,是永远无法正常沟通的了,于是就这样增长一份见识——所谓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堪比绝症,无药可医。时至今日,多少次斗智斗勇,终于领悟到苏家人的逻辑,可惜为时已晚。
所以是不是要放弃良性沟通?
何浅回忆,当年结婚也有过类似情形,只是苏母并没有施展现在的“夺命追魂催”,苏家人知道自己没有为儿子准备一套现成新房的能力,所以对县城上来的何浅虽不甚满意,倒也挑不出太大的刺,毕竟模样不错,看着斯文得体,带出去不算丢人。直到婚前何浅提出二人单过,苏母第一个反对,态度明确——又不是本市没房,这两室一厅,八十平米的房子,难道不能住人?虽是旧楼,装修一下也就是了。再说苏母舍不得儿子,从小到大都看得见摸得着,结婚了,反倒隔三差五翘首企盼?什么逻辑!放着现房不住,挑三拣四,又不是千金小姐,钱多到没处花,租什么房!有本事嫁入豪门,有的是高级别墅贴身保镖名车接送。
越谈越崩,最后苏母咄咄逼人,板着脸说出去租房倒没什么,只是将来有了孩子,每月房租都是雷打不动的一笔支出,开销如何应付?
何浅淡淡地说,伯母,我们不要孩子,苏明也同意的。
没有千般滋味在心头,那时怕也是百感交集了。仿佛那一刻,苏母已看清这女人必将左右儿子的一生——她是那样气定神闲,相信这男人已尽在掌握。预感完全正确,在母亲的质问下,苏明承认和未婚妻有过约定,内容同何浅坚持的条款一模一样,单过,以及丁克。当苏母双眼含泪地请求儿子解除婚约时,一向听话的儿子竟然咬紧牙关坚持到底,执意拉着何浅的手走入婚姻登记处。母子几乎决裂,冷战持续到结婚一年以后,夫妇二人给足台阶,苏母这才作罢。
好戏轮番上演,演完一出,苏母不过瘾,又来,至于接下来比他们更不讲理,还是索性闭目装死,尚在斟酌中,不等斟酌出结果,苏明又道:“浅浅,我一直认为你明理大度,从不任性,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长辈相处不好?这么多三代同堂,别人是怎么过的……我不是拿你和人比较,但是大多数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比之优秀的你反倒做不到,我觉得奇怪。”
看来今天势必掰开揉碎秉烛夜谈了,还侥幸地认为这个话题今后不会再露头角呢,何浅冲天花板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承蒙夸奖,愧不敢当。”
虚虚实实绵里藏针,苏明不擅此道,只好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孩子?”
“当然。”忽然听她这样问,以为是回心转意,苏明语气里下意识带着惊喜。
“那很简单。”何浅停了停,接着慢悠悠续道:“领养一个,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苏明不等她话音落下,就说,血浓于水。
说完,看着妻子,发现妻子也目不转睛注视他,目光坚定,漆黑眸子里似乎藏有丰富内容,闪烁不已。是,血浓于水,他说她奇怪,她就引导他说出答案。血浓于水,儿子和父母共同生活全无问题,儿子和妻子与父母共同生活问题百出的原因。
还须多说?再说,就撕破最后的窗纸,冷风飕飕吹进来。
是报复吧?他给她下饵,她还治其人之身,打蛇七寸。精准,女人的天分中很值得崇拜的一项。
“最后一次,浅浅,最后一次让步,可以吗?”
非不能也,实不愿也。曾几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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