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都成过去 - 这一刹都成过去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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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何时,看见沙丁鱼车厢中挤上来的孕妇,大腹便便挎个大包上班,倒是一上车几乎没人不让座,可看在眼里,只觉凄凉。暗中提醒自己,有朝一日千万别重蹈覆辙,如果生命完整的代价大成这样,不如残缺。

    想到这里决定放任自己恶毒一把:“苏明,我们公司产假不多,我又不想剩下的那六个月每天来回挤三小时公交,咱们买俩奥拓,可以吗?”

    苏明苦笑,竟说不出一句话。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哦,我忘了,咱们的钱还等着付首期,车不在计划之内,车不在,孩子我就不知道在不在了。”挖苦的语言,偏偏是懵懂的神情,与灯光下的姣好面容结合起来说不出的刺痛人心。

    这一仗,她赢了。

    赢又怎样,输又如何,终究被一个数字打败,一个关于房子的数字。

    就像苏明一直以来的心声:一起住,就那么难?其实有什么难呢?不过是除心灵以外的世界嘈杂一些,混乱一些,忙绿一些,应付同一个屋檐下不得不面对的琐事,任由琐事填满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做事说话,不可随心,害怕私密空间被暴晒出来的方法,就是没有私密。其实也能活,只是这样活下去自己不再是自己。

    不免畅想一番,如果有套过得去的房子,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婆婆没有理由要求同住,孩子顺顺利利无忧无虑地到世上来,失业不会惶惶不可终日,担心租金无力支付,搬去和隔着肚肠的婆家人共挤破房,一切烦恼烟消云散,从此过上从容不迫的日子。

    唯一的遗憾是,这根救命稻草,真贵啊。

    落败者突然捅破了一直以来双方有意维持的温柔面纱:“说到底,你是怪我不会挣钱。”

    “苏明,我一直认为你踏实能干,从不懈怠,这样的人,怎么会挣不了钱?这么多人混世界,别人是怎么挣的?我不是拿你和人比较,但是大多数男人都能做到的事,比之优秀的你反倒做不到,我觉得奇怪……”悉数奉还,原本说得很是解气,越到后来,越觉得没意思,不,多少还有点儿……残忍。这是在干什么?刀刀见血捅谁的心脏?苏明有无能力暂且不说,关键是,他是她的选择,要怪,只能怪自己。突然失去所有力气,如同泄气皮球:“对不起,苏明,忘了这些话吧,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低下头,要用手掌撑起前额,才不至于身体缩成一团全部垮掉。过一会儿,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单薄的肩膀,耳边是苏明的叹息。

    浅绿色布艺沙上多了一滴深绿,两滴三滴,沾湿的布料看起来像染了几团散乱的模糊的色。

    苏明诧然,他居然发现她在哭。

    何浅不是铁娘子,当然也不是母夜叉,婚前的她和婚后没有区别,行为处事不强硬亦不软弱,底线有,不过很低,没人触碰,得过且过,触碰了,温言提醒你何处不妥,唯独不会大吵大闹争个面红耳赤,有些话说了,收不回,那么不如不说,不说不错,对伴侣的脾气和自己的忍耐力没有信心似的。好在两个都是妥当人,闻到火药味及时撤退,就连主动撤退的次数都是那么平均。

    像君子协定。

    他们没有过多恋爱,相识不到半年就携手步入婚堂,苏明不知道之前的何浅是否和时下女孩一样——不时而发点小脾气闹点小别扭提点过分小要求不然上帝就不认可其女性身份。自从认识她,她是温吞的,不是没有性格与情绪,别人发作时她只是忍,很多次苏明做得不好,感受到她明显不满,可就是不发作,沉默着或者说沉思着,最后火气化为温馨提示:你过分了,你嚣张了,你忽略我的感受了,你自省吧。

    相信十年二十年以后她都是这样,问题出在今天,从不大喜大悲的她泪流满面,抽泣声越来越清晰。

    “苏明,我失业了……”瞬间如释重负,总算痛快了,何浅发现她错了,不该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凄凄切切,不就是因为这个吗?说出来就说出来,该破碎的破碎,该面对的面对:“我们这几年都不会有孩子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孩子了……我失业了,今后怎么办那?!”

    苏明半截身子僵硬,还有半截正在僵硬。

    至少,知道她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真的没有资格享受生命延续的愉悦,这个世界里的愉悦,太昂贵。

    然后才是悲哀与苦涩,生活就像房价,刚买得起,又涨了;刚想转战二手房,物价抬高工资不抬;好吧做人不能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刚租上房……失业了。

    一个恶毒的孩子开着一个个恶毒的玩笑,偏偏在我们想抓住他海扁一顿时,瞬间换上严肃面孔成年人的身躯,最关键的一点是,你发现自己打不过他。据说这也是生活。

    第五章

    十一长假期间金店人满为患,凑近柜台看货都用挤的,换个柜台看货都用挪的,不免让人感慨全国人民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

    何浅看中一款瓜子链配梅花攒心坠子,刚戴上就听售货小姐赞不绝口:“这款在我们这儿摆了有一阵子了,非得尖下巴长脖子才显出女人味十足,美女好眼光。”

    苏明在镜中端详一下,说,链子太细,要不再看看别的?

    在这种场合听到这种话,绝对幸福感飙升,何浅回头浅笑:“算了吧,粗细都一样。”谁不喜欢粗啊,关键是正值多事之秋,占用资金啊。

    售货小姐打蛇随棍上,说链子可以换,马上推荐一款粗一倍的,苏明这才满意,不等何浅出声便让收货小姐开单。

    “真幸福,老公大方,有眼光又体贴。”

    何浅一个幸福小女人式微笑。

    就像发乎本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这个人,但凡有,毫无保留全部奉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份感情算不算纯粹?

    不管有没有赎罪成分,真金白银,货真价实,总不是虚情与假意。

    十月的天气,已经能够感到秋日的凉意,苏明掌心传来的温暖永远那么踏实可靠,丝毫不用怀疑将会持续多久,似乎是永恒的,因为它温和厚实,像件质量良好的冬衣,一穿一辈子。

    有人说伴侣不会是那个背你上路的人,他只会在你身边,陪你走完全程。何浅想,默默走完全程,似乎不够,至少那个人得贡献耳朵,听我抱怨疲累,发完所有牢马蚤,然后不厌其烦施以安慰。很多时候女人要的不是男人,而是耳朵,和一颗体谅的心。

    “丢碗饭的事先别告诉妈。”

    苏明听懂弦外之音,他也不想听妈再在何浅的不是上加上一条,欣然应允:“过个一年半载告诉她也无妨。”

    何浅苦笑,最后一个长假,就让它完美收场吧,下个月这个时候应该是人才市场里的无头苍蝇吧。

    公司到处是凄凉味儿,除了总部派来接洽业务的人之外。

    “赵总真有风度,这时候了,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总部想接赵总手里的东西,能不哄着点?看着吧,用完之后说翻脸就翻脸。”

    “你以为赵总傻?人家后路比咱们多出多少条……”

    连这样以逸待劳听八卦的日子都过一天少一天,何浅盯着显示屏发呆,心里盘算下班要不上人才市场转悠一圈?提前进入待业状态。

    “小何,将来什么打算?”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想都不用想,何浅茫然微笑:“住桥洞喝西北风。”

    “桥洞是我们这种人住的,哪里轮到美女。”古板的中年人突然随意开起玩笑,不是不怪异:“装美女的一定得是金屋子。”

    何浅更加茫然地笑了笑,不做声。

    如果有过成为流言主角的经验,就不难发现另一次流言传播的先兆。

    何浅自认不是迟钝的人,上午一切还很正常,中午总部的人和赵总、经理开了次会,从经理这里起始,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经不一样了,明显内容是丰富的,表情是暧昧的,语言是多层含义的,总而言之是出了点儿与自己有关的事的,而且不像好事。存亡之秋,大伙如此关注一个小职员,不可思议。

    路过宣传栏,一下明白了,明白以后只剩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原本风传的办公室主任留下办理交接然后转至总部任部门经理,人事任命上偏偏是她何浅的名字。

    太多不可思议,简直怀疑文员手颤,打错名字。

    难怪主任看自己的眼神比别人另多一份刻毒,自己取代了她,换句话说,硬生生挤走了她。问题是我何德何能?何浅自问,我有啥?能力?背景?资历?为什么这些词汇听起来都那么遥远呢?就像一个流浪汉看见天上掉馅饼,惊奇到忘了伸手去接——不是一般的惊奇。

    中头彩,至少人家花钱买了彩票,没买却中特等奖,叫做什么?狗屎运?

    凡事有因才有果,因在何方?

    上帝有时比较仁慈,不忍见渺小凡人如此的困惑模样,下班时坐赵总的顺风车,对方很随意地问了句:“小何啊,和总部的霍总认识?”

    何浅愣了一下才答,大学同学。

    赵总“哦”了一声,所有的内涵全在尾音里了。

    强压一会儿心跳,何浅笑问:“说起霍总,老同学了,很久没联系,想不到赵总和他挺熟?”

    “见过几面,也就是今天他托我办个事……”红灯,不知因为刹车还是有意顿了顿,赵总道:“老同学,帮个忙也算应该,公司里的传言别太放心上。我是老头子了,有时候啰嗦,也是这几年看你还不错,年轻人,该坚守的地方还是要坚守。我是不是太食古不化?这一辈人,观念上实在没法转变成时下彪悍的年轻人。”

    何浅听得心惊肉跳,霍成,这个名字终究甩了又回来,弹簧吗?

    嘴里称谢不迭,心里哑巴吃黄连,原来流言蜚语的源头在这儿!也不知赵总怎么想的,就算霍成关照,好歹绕过大嘴巴经理吧,这家伙表面正经,却有一颗比师奶还要八卦的心,秘密终结者,啥事被他知道了,下一秒,全国都知道了。

    霍成霍成,直到踏进家门,头仍然被这个名字搅得疼痛不已——她不感激,真的不感激,如果有心帮助,她最六神无主举目无亲的时候,为什么不施以援手?哪怕一个了解的眼神……而他却任凭她站在寒风中不住瑟缩,浑身没有一块温暖的地方。

    时隔多年一副圣人状,有何企图,等待被膜拜?

    她最害怕,也最反感就是被人破坏已计划好的步骤和对生活的初衷,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很早以前,还有选择的余地时……算了,往事。

    “姗姗,给我盛杰的电话。”何浅打给亲密战友。

    那一头是梅姗姗略带沙哑的空寂嗓音:“我跟他,很久没有联系了……”

    “别废话,快给我,找到他也就找到了霍成。”何浅啼笑皆非,笑骂:“你以为给你们藕断丝连的机会,美得你。”

    那边咯了一声,听何浅语气凝重,果然不再啰嗦,立马报上一串数字。

    “慢点,谁知道你张口就来啊,我找纸笔……死女人,还说早就忘了他,号码记这么清楚干嘛。”骂完她,何浅也觉得好笑,连一向潇洒的梅姗姗尚且不忘旧情,自己时而想起霍成时情不自禁的出神,似乎也可以原谅。

    第六章

    这座转变为繁华都市没几年的城里的人们迅速适应了灯红酒绿,晚饭后的闲暇,夜生活刚刚开始,城市花园咖啡厅正是满座时。

    霍成比约定时间早到很多,占据优势地选择了一个靠窗情侣座,侍应生见穿着出众男士独自等待女伴,体贴地询问需不需要点上蜡烛,霍成摇头道谢,透过整片落地玻璃,看见一袭米白风衣的何浅远远走来。

    一点一点拉近距离,隔着玻璃,何浅也看见霍成,微微点头,霓虹闪烁没有增添她脸上的活色生香,苍白紧绷没有一丝笑意。

    记得上次久别重逢,她还是笑容牵强的样子,这次干脆连笑容也没有了,与电话里冰冷的声音相得益彰,预感到这次见面并不一定愉快,霍成突然有点儿遗憾,如果可以,他还想和她好好聊一聊,不管聊什么,这么多年,不会没有想说的话,或者相视而坐,什么也不说,那么和说过也没有区别。

    “可以换一个座位吗?”何浅迟疑一下,没有坐。

    “非得觉得我们见面是见不得人的吗?”霍成微笑地伸手,做一个邀请手势。

    好吧,但凡和这个人在一起,招摇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事。何浅坐下要一杯咖啡,直接进入正题:“霍老板,还请收回成命。”

    霍成默然,笑意渐渐从脸上褪去。

    转过头看一会儿窗外华灯初上,何浅缓缓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心领。公司有公司的决定,既然要走,我认倒霉,拿好最后的补偿风平浪静的走人,不想再惹麻烦。对不起,一来就说这些,还没问你这几年过得如何,感受如何,想来也很精彩,澳洲据说留学生的天堂。”

    “既然知道没有恶意,为什么拒绝?别告诉我拒绝我已经成为你的习惯。”霍成注视她,淡淡地:“澳洲风景秀丽,民风淳朴音乐美妙,天堂算不上,人在故土安稳喜乐才算天堂。”

    “出去的人想回来,殊不知我们这帮穷窝里挣扎的人费劲心力也出不去。”

    “只是单纯的有忙就帮,能力范围以内的事,也是小事。”霍成微微皱眉,原来帮了倒忙,人家早有去意,自己实在多此一举。

    何浅下意识地没有违心承认:“现在全公司认定我被你包养。”

    不知为何,霍成收紧的不是滋味的心霍然开朗,虽然这开朗来得好不诡异,只好用戏谑掩饰:“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还不是被流言蜚语逼的,说来也怪,流言这东西,从来就只追着女人跑,不把人逼向绝路不罢休,对男人始终宽宏大量既往不咎,自己这里欲哭无泪,人家这儿谈笑风生,没事儿人似的。

    当年在学校,何尝不是这样?她恨不得住进下水管道,他依旧招摇过市,皮厚如墙。

    只是当年他并没有学得这一手假装无辜的功夫,从进来到现在,咖啡喝掉半杯,他都一直对她的来者不善装纯洁扮无辜——我没有啊,没有侮辱轻视你啊,我没有把工作当成对你的施舍啊,没有报复没有给你添堵啊。什么?你不感激?哦天哪我真是太受伤,你怎么可以不识好人心?

    从前的他只会举起利爪,做大灰狼状,欲啖之。可他从来只爱披狼皮,告诉眼前的女孩他是坏人,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大满足莫名其妙的阴暗心理,然后在她孤单无助的时候拥其入怀,用尽一切手段道歉安抚。

    那人一去不回,从澳洲回来的,一个陌生人。

    “浅浅,管不了的是人言,管得了的是自己,这份工作需要与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换成任何一个相熟的同学,举手之劳,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何浅一个冷笑,却没力气继续,看来至少有一点他没变,永远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自顾做出所谓为别人着想的事。

    霍成见她不语,以为被自己说动,调匀一直没有动过的爱尔兰咖啡,接着道:“不用说你也明白,哪里都是争,不如往高处争,压你的人少了,才算安身立命。打拼几年,是时候为今后考虑,不会打算一辈子做个小文员吧?”

    “我就是没有事业心,与你何干——”这算什么,撒娇吗?明明是对从前那个霍成和现在的老公说话的语气,好端端怎么在这种场合冒出来?看来时间也不是万能,侵蚀至今,仍有漏网之鱼,冷不丁跳起来溅得人一脸尴尬。应该说什么来着:“感谢领导一番教导,受益匪浅,铭记终身。”语气谦恭神情温顺,受宠若惊到热泪盈眶。

    “浅浅,别固执,吃亏的是自己。”来之前估错形势,认为这个活在记忆中的女人一定一成不变,还是那样容易搞定,诚然她顾及自尊也不会轻易答应,可是他对能够彻底说服她很有信心,自己那么真心替她着想,动用私人关系为她铺路,冷静下来想想,谁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实实在在的好处。事实证明物是人非是有科学依据的,三年不至于让这座城变得面目全非,却足以令这个女人穿上厚重结实的甲,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刀枪自然难以攻入了。

    轻敌必败,老祖宗早在几千年前就已曰过,可惜他的后人愚蠢到三年前吃了亏,三年后,仍然不长记性,记吃不记打。

    “霍总还是叫我小何吧。”

    小何同志,好久不见,你的智商真的退化了,霍成心里嘀咕,这种软钉,一时却不知怎样继续下去,这时手机响了,霍成说声对不起,起身出去,过一会儿回来,眉头没有松开的意思。

    “有事就先走吧,我一个人坐会儿。”咖啡犹有余热,何浅啜一口,仿佛他已经离开。

    “上帝说,下班以后马蚤扰员工的老板是魔鬼。”霍成笑着关机,没等按下去,又响。这次他直接接听,连说几个是、马上到,满脸逆来顺受的无奈。叫来侍应生结账:“魔鬼邪恶力量太强,只好屈服了。”

    “再见。”

    “小何。”霍成并不急着起身,顿了顿道:“这个周末,咱们还在这里见一面好吗?”

    真是执着,或者说固执。这个陌生人……凭什么这么执着?前女友,按理说不是该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吗?帮个忙已经仁至义尽,人家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锲而不舍地求人家领,所为何来?

    想起有东西没有给他,现在给又太匆忙,何浅客气地:“那么到时候联系。”

    他点头,问她去哪儿,知道他要送自己,何浅说不用,家近,随便走走就到了,霍成终于不再勉强:“注意安全。”

    “你也是。”

    客气疏远。

    最初的最初,哪次道别不是他拥着她不愿松开,宁愿迟到,也要享受片刻的温柔?那时候,以为今后无外乎更加浓重的温情,哪里想到不出几年连再见都说得这样轻松。

    也不知哪位高人淡定地说过,人,是会变的。

    第七章

    何浅想,真是注定,不是因为捡到钱包,她也不会认识霍成。

    打开皮夹,身份证照片上的男孩面容英俊,而最值得注意的是夹层里红彤彤钞票若干,厚度可观。

    傍晚校园中幽静小路,左右无人,何浅自认不是瞎子也不是圣人,跟向来匮乏的方孔兄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不过做人多多少少有些原则,皮夹还是被她送到广播站。

    “霍成同学,请到广播站认领丢失的钱包和证件。”

    霍成同学似乎很快赶奔而去,失物招领没有继续播出。

    不一会儿,主播甜美的嗓音再次洒满校园:“何浅同学,霍成同学感谢你拾金不昧,为表诚意,食堂三楼赏光共进晚餐,不见不散。”

    何浅直接愣在女生宿舍大门外,听着远处男声宿舍门口响起一阵油里油气的起哄声,过路的女生们也是神态各异,道路以目。不,不怪他们,霍成何许人也她多少知道一些,可气的是梅姗姗,身为首席女主播,居然配合游手好闲的男生开这种玩笑,还老乡呢,呸。

    寝室隔得不远,何浅直接过去找她算账:“喂,玩笑不是这样开,从上楼到现在我已经被取笑n+1次了。”

    梅姗姗用私自买的小煤炉煮泡面,头都不抬一下:“这叫取笑?你大小姐没被人取笑过吧?”

    不长眼的舍监啊,没收我的炉子咋就不顺道把她的也收了,何浅在双重郁闷下怒而问之:“那叫什么?”

    羡慕,梅姗姗深深嗅一下锅里的面,终于抬头,羡慕,懂吗,羡慕到她们没来得及嫉妒。

    呕,何浅差点儿真吐了,至于吗,虽然我校男生稀少,可也不至于稍微平头正脸的就当食堂刚出炉的肉包子一样疯抢吧!梅姗姗嘴一撇,得了,你又不近视,近视的都看得出那厮何止平头正脸,做人这么违心有意思么,承认人家有魅力又不掉你一块肉,不喜欢帅哥,你好意思说你发育正常吗?何浅一时语塞,科学,她很乐于相信的,谁让人体研究也是生命科学的一部分呢,可是可是,她并不打算献身科学啊。

    “我有拜托你帮我物色男朋友吗?亲爱的。”

    “你不说,不代表我感受不到你的需求,亲爱的。”

    “除了感激我真不该有其他情绪,可是抱歉,真有。”

    梅姗姗无所谓的耸耸肩,对她的郁愤视而不见:“记得妈妈对我说过,读大学,有两件事情不能懈怠,一是读书,此乃本份,二是恋爱,属于生命给人的情分,只要不太耽误第一件事,尽可以痛痛快快去做,哪怕丰富业余生活,结果不重要,经验和教训却是将来临时抱佛脚也抱不出来的。人生每个时段都有它该做的事,错过就没有了,青春不是存着攒着就不一去不回,该失去的一样不少,到时间就拜拜。及时行乐没什么不对,只要不透支,有限的范围内留一条还算过得去的后路,没必要成天谨小慎微诚惶诚恐对待自己,自虐搞不好要上瘾的,甚至遗传下一代,祸害无穷啊。”

    “伯母彪悍。”刚认识时就知道梅姗姗有一位与众不同的母亲,那语录随便复制一段都够震撼,何浅好半天憋出一句溢美之词,无心恋战:“那个,跳楼自杀的,泼硫酸的,拿刀自残的,在校生比较多。”

    那没办法,年轻人的冲动,和癌症和艾滋一样是人类难以攻克的绝症,病死了,人也老了。总不能为了个别偏执狂就说爱情万恶吧,梅姗姗边吸溜泡面,边摇头说,你没救了啊亲爱的,归根结底,你的悲剧就在于长到这么大,身份证都办了还认定恋爱是流氓行为,我该怎么拯救你?这样吧,晚上去和霍成吃饭,接受他无比真诚的谢意?他真的挺感谢你,说钱包里有他一张十分珍贵的旧照片,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我就撂下句话,拾金不昧的可是一位美女,你小子想想怎么报答人家吧。哈哈,这不就成了?天衣无缝,天衣无缝。

    何浅回忆,皮夹里的确有张旧照,照片上的小男孩虎头虎脑机灵可爱,那是一张全家福,当时还感慨帅哥美女生下的娃硬件绝对有保证,似曾相识的温馨和千千万万个幸福家庭的写照。这种相片她也有,离家时放在箱底,一路拖到这里,原打算想家时拿出来感怀一番,没想到适应这个陌生的城市用去了绝大部分的时间精力,甚至没有时间低头思故乡。

    这边梅姗姗还在不住鼓动:“哪怕为了这顿饭,不吃白不吃,拾金不昧够傻了,再不求回报你就可以直接申请当天使宝宝了。”

    天使个头,你自己去吧,何浅从床边站起来,我承认帅哥养眼,看过也就行了,凑上去闻啊闻的又不是烤||乳|猪,算什么事儿啊。

    什么事儿啊,可怜你还不明白……梅姗姗嘀咕,小一岁就是小一岁,我像你这么大,也是啥都不懂,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也不晓得把握。那啥,有句话咋说的,机会不属于等待,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欲拒还迎,半推半就,都不像,难道路不拾遗不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梅姗姗彻底迷茫了:“亲爱的,真不需要这种机会?”

    何浅摇头。

    “那怪了,既然不喜欢,按理说,不该和我这种人走得近。”

    “你这种人?”

    “别装懵懂了,我是什么样人,自己清楚,用班上几个纯洁清高的家伙的话说,不是什么好货。”梅姗姗似笑非笑:“虽然我觉得如果家境和她们一样,我也会纯洁,妈的纯洁。”

    何浅对脏话比较无力,索性沉默了。

    西瓜红莱卡长版上衣,深蓝低腰牛仔,腰上镂空刻花白色宽皮带,轻松勾勒出玲珑曲线,长发披肩,中等高度系带凉鞋足以将原本修长的身材画龙点睛。梅姗姗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有耳孔,却从不戴耳环,显然不知耳环对于女人味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批评一通,搭配夸张的银色大圈耳环:“可以直接去拍杂志封面了。”连连退后几步,自叹弗如。

    至今记得这身打扮,和霍成眼中惊艳的光芒,那光芒先是灼灼闪耀,逐渐变成胸有成竹的志在必得,反而沉淀下来,隐约有些神秘莫测。那是什么呢?何浅要过好些年才明白,那是掌控和自信,凌驾于感情之上的对人与事绝对的控制,理智和情感,都属于他,不允许不属于他,而这些,并不让她知道。

    咖啡冷了,窗外早已不是华灯初上时的人流穿梭,车水马龙,依然热闹,却和夜景一样沾染了某种深邃,带动着光影流连,疑幻似真。

    这城,无比炫目。

    青春真好,没什么好牌子好衣料,穿什么在身都是美丽一景,也许是无意间瞥见挽手进门的一对年轻男女觉得似曾相识,当年也是这样吧?带着刚觉醒的对清高的鄙夷,揣着因悲喜不定湿漉漉的心,挽着那个男生的胳膊走过每一条繁华街道和校园里的林荫小道,害怕拥有,害怕失去,害怕未知,害怕一切来不及做错就要付出的代价。

    或许梅姗姗说的对,你啊,要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当年不知道,现在呢?何浅提包,起身,现在知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一天,艰难挨过挺过熬过的每一个日与夜,必须面对的琐碎伴随周而复始的摔倒与重新上路,还有空感慨前程往事,心痛悔恨吗?午夜梦回,惊觉泪湿枕被,别开玩笑了,白天累都累死,晚上睡得似猪,还梦回,梦游都没气力了。

    最担心的无外乎就是和霍成相处总是败下阵来的清高,这一次,一定挺住,还有苏明呢,何浅暗想,我就不信,自己眼光这么差,苏明再没本事,还没养老婆的本事?不用想就知道苏明一定会信誓旦旦说出那句“我养你”,只是时候未到。

    没他霍成,还真不是活不下去。

    第八章

    苏明炒土豆丝,听见开门的声音,问:“去哪儿了?电话不接。”

    何浅没来得及换鞋就掏出手机,哇,五个未接来电,谁知道他同事聚餐这么早回来,磨磨蹭蹭进屋,因为想台词:“遇到个老同学,聊了会儿,路边太吵没听见。”

    苏明哦了一声,关火,油亮亮的青椒土豆丝装盘上桌:“谁?我认识吗?”

    “不认识。”

    苏明便不再问,也不说找她什么事,坐在平时吃饭的位子上,看着她,自始至终目光平和,不时露出难以察觉的低落。何浅居然也没有再问为什么连打这么多电话,也许是心虚,可苏明不会知道,两个看起来都有些心虚的人,挣扎在各自的不安中,谁也没看出彼此的不对劲。直到何浅突然回过神来。

    “做饭干什么,你们不是聚餐?”

    “不是聚餐。”

    “嗯?”何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打牌?”

    “开会。”

    管他干什么呢,不问自己的行踪就好,原来这么急找她,只是问她吃过否,在家做还是外边解决否,结婚多年,不得不承认有时仍然不在状态,例如晚饭,时不时忘记是两个人的事,何浅歉然一笑:“饭好了没,我去盛。”

    饭?苏明突然抬头,饭没煮,该死,我忘了煮。

    不算心细如发,也算稳妥周到,苏明从未如此粗心,必定有事,波澜不兴的柴米油盐日子,只有前段时间的失业风波算得上巨大生存危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儿?能用手指头数出来的可能性。那么只有约见霍成的行踪败露了:“开门见山吧,苏明。”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然后苏明几乎没有喘息地,快速地说:“浅浅,我觉得我们并没有理由落到这步田地,不伤人不害人,就算偶尔不大的欺人,也是为了最底层的空间,人总不能没有利益底线。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说这话也许幼稚,但是我不明白!赚昧心钱和缺德的大有人在,为什么最后饭碗也丢的是我?!你失业了,我很难过,即使很难过也要安慰你,因为你更难过,我会照顾你不让你受苦,婚前的承诺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办不到,浅浅,都说不幸过后就是大幸,度过难关就有希望,为什么我看不到希望,不幸后头是更大的不幸,没有柳暗花明只有越来越黑!”

    所有励志的名言顷刻间都像是骗人的,哄哄不谙世事的傻帽,苏明的城彻底塌陷,伴随着瓦砾碎屑与轰然巨响。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忽然滔滔不绝,压抑太久,释放出来的能量堪称惊人。

    得到发泄,却不能阻止悲伤,苏明的心像被掏空,没有心的肉体,怎能不痛。何浅呢,她会怎么想?顿觉噩耗降临,手足无措,还是干脆对丈夫绝望,陷入无限懊悔?想到她经历过这种事,比自己有经验,未必一样崩溃,又觉得告诉她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注定受两次伤,总比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又被刺中流血来得干脆。

    苏明的视线中,何浅微微低头,灯光将她的下巴变成一团模糊的阴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睫毛颤动,那双阴影里的双眼没有滴下任何东西,如同雕塑。

    “什么时候知道的?”良久,她嗓音微哑地问。

    “在你失业之后,那个时候,你情绪低落,忍着没说,今天开会算基本确定了。对不起,之所以一直没说那句我养你,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再有这个能力。”

    何浅抬起头,双眼干涸:“为什么?公司运作一直没有问题。”

    国内销售在总额度中占比逐渐缩小,公司主要经营的是今年转入的进出口投资,刚深入,危机就来了,囤积无法避免。眼看蔓延到国内,房地产低靡,雪上加霜,最后的路也被封死。中小型企业,形成规模做出口碑才是存活之道,这场海啸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卷走诸如苏明所在的重量不重质的毫无竞争能力的公司。投资不当,资金无法正常运转,贷款无门,唯有关门大吉。

    时过境迁再谈那场危机,自然能够条理清晰地分析出种种问题之所在,只是当时的人,如何做到冷静,就连迷惘也是虚弱的。但凡消息灵通一点儿,也能有个心理准备,从容应对,可惜小鱼小虾从来都不配知道,一旦爆发,永远扮演着最可怜的角色,直到剧终。

    “浅浅,你……”苏明等待的哭泣与哀怨,并没有到来,哪怕她迟钝,此时也该泪流满面。

    何浅木然:“什么?”

    对不起,没给你安全感,反而危机重重,朝不保夕——苏明担忧地握住她的手,放在膝上,沉默。又回去了,又是那个再多情绪也烂在肚里自己消化的何浅,那次大哭,并没有令她改变本性,那是意外,硬生生被勾起的意外,那个内敛的,逆来顺受却带着隐约倦意的女人,被同一把匕首刺中两次时,只剩麻木。

    何浅过一会儿才感受到这一握的弦外之意,挤出一个苦笑,根本毫无笑意:“我在想,怎么应付开销,如果搬去和父母住,确实减少开支,是不是趁早搬去……行业危机,转行是明智之选,一时也找不着门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急,改天我们好好分析一下接下来该怎么走,现在我想睡觉,澡水忘了烧……算了,不洗了,今天不洗了。”

    絮絮叨叨中,何浅走进卫生间。片刻,开门出来,一手虚搭在把手上:“我刚才是说睡觉吧?走错了……”

    苏明起身走出两步,停住,想抱住她,不知为何停住,自问是不是连抱她都没有资格了,勉强不让自己哽咽:“答应我,哭一场,别憋坏了。”

    “没有力气了啊。”仿佛抽干水分,那种深冬时分干冷干冷的轻飘飘的声音:“没有力气了,苏明,好困。”

    还能说什么,只能随她去睡,可是真能入眠?

    或者一夜乱梦,惊醒时,只剩一身冷汗和无穷无尽的黑暗,看不见黎明。

    第九章

    这一觉睡得好重。

    何浅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二十五年一路走来无一日不重。这样挣扎为了什么?仅仅活着,为微小愿望夹缝求存,到头来不免失望,到手的东西变酸变腐,换得苍老身心,一辈子这么过去。她和苏明都信奉谨小慎微就能获得俗气的幸福,这信仰看来有误。

    屋外有响动,廉价装潢并不隔音。何浅听见行李箱轮子滑动的声音,昏昏沉沉的,一时想不出好好的拖出这玩意干嘛,突然一下子清醒过来,暗笑苏明还真是行动派,刚说搬回去就开始收拾东西,是了,那一向是他的愿望。

    窗帘透出的光强劲有力,翻身看向闹钟,唉,八点整,星期天想睡个懒觉都被平时坚固的生物钟破坏了,到点睁眼。身边?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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