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玉不可求 - 第六章 腊月寒年

    高三的上半学期过得很快，一轮复习后紧接着就是各种名目繁多的模拟考、统考，温可玉倒是过得如鱼得水，只管接过一张又一张的卷子来做。季承衍减少了出差次数，每天盯着温可玉日渐消瘦的脸颊十分不满，安排厨娘炖了各种药膳、补汤来给她喝，像每个神经兮兮的考生家长一样，信奉着各种奇怪的偏方。

    温可玉对此表示过强烈的不满，季承衍不敢逆着她便停了几日，也就是那几天，季承衍仿佛失了头绪般到处冲人发火，温可玉捱不住管家求助的目光，主动求了一碗虫草汤来喝。到此，家里才停止了些闹腾。

    转眼间便到了期末考，温可玉进考场前有些低烧，等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连笔都差点握不起来。季承衍心疼她，假期一开始便不再许温可玉看书，自己每日在家处理公务，偶尔才去一趟公司。

    年关将近，季承衍本打算带温可玉去新西兰，他在皇后镇附近有一栋房子，想来那里正是气候宜人的初夏，又无人打扰，难得清静。不料，老宅那边在临出发前几日突然来了电话，说是老爷子身体不好，今年想要全家人都回来过个团圆年。自从六年前季承衍回国正式进入季氏集团任职起，他就基本没在家里过过年，只是偶尔年三十早上带着温可玉去老宅那边照例拜个年便离开。季承衍接完电话脸色有些不好，管家在一旁也不敢接话，好一会儿才说是让何安把机票取消掉。

    季承衍是季成昆在外一夜风流的遗腹子，母亲在他七岁那年胰腺癌变，贫困潦倒的他们自然付不起昂贵的药费和住院费，连几片抗生素和止痛片也是季承衍省了饭钱攒下的。不过三个月，母亲就被癌症拖死在出租屋里，季承衍守着尸体度过了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

    母亲下葬后，季承衍在孤儿院度过了童年的最后几个月，直到那天老师将他领到一个陌生而高大的男人面前，告诉自己那是他失踪了八年的亲生父亲。

    季成昆蹲下来与他平视，用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抚摸他的脑袋，那也是季承衍印象中为数不多的他们父子间的温情时刻。季成昆看了他好一会儿，略有感慨地说：“你很像你的妈妈。”

    季承衍敏感而早慧，他打量着身前这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一脸戒备地说：“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季成昆没再接着他的话，只是站起来对身旁的人说：“钟翰，把小少爷领上车。”

    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后，季承衍被领进了老宅的大门，迎接他的是徐念真，季成昆明媒正娶的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子。徐念真牵住他的手，笑得一脸和蔼，连忙吩咐下人准备饭菜。就在季成昆上了楼不见身影的那一刻，徐念真一脸嫌恶地把季承衍的手甩开，恶狠狠地说了句“贱种”便走开了。

    季承衍还清楚地记得他同两位大哥初见的情景，季承礼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除了那分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嫌恶外，还多了些不满，甚至丝丝畏惧。季承平那时已经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一言未发便推动轮椅回了房间。

    早熟如季承衍，八岁的他仍然不知如何应对这样一个全新的家庭，堂皇而无助地站在偌大的前厅里良久，最后还是钟翰过来领他去后厨吃了些点心，然后回房间洗了澡，换下那套与季家格格不入的衣衫。

    回季家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季承衍都无法安然地谁上一个完整的觉。他时不时会梦见母亲死前的那个晚上，她渐渐变得冰凉的手，风混着雪花击打玻璃的声音，还有屋子里满是腐朽和绝望的气味。即便季承衍在深夜一次次因噩梦惊醒，背后的冷汗湿了又干，他也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哪怕是季成昆。季承衍本能地感觉到，季家，并不适合培育所谓的家庭的温情，所以他连吃饭时手也紧握着刀叉，不让它们在碰触碗碟时发出声响，寡言而恭顺。

    那时的季承衍，还单纯地相信着季成昆之所以会领他回家，是他的父亲还对母亲抱有一丝甜蜜的回忆。直到徐念真无意间透露了他被领回的真相，不过是帝王之家最常见的传位之争。大哥季承礼能力平庸，却手段狠辣，像极了年轻时的季成昆；而二哥季承平天资聪颖，最受季成昆宠爱。只不过，季承平就在前往去美国读书的机场路上遭遇了一场极为惨烈的车祸，送到医院时已经人事不省，最后只落得下肢瘫痪，终生无法恢复行动能力。肇事者当场死亡，据说是季家裁员时被开除的员工，警察定性为一场酗酒后的肆意报复便结案。

    季成昆震怒，可一切已无力回天。季家不需要一位残废的掌权人，他也不可能轻易就定下季承礼坐下任董事长的位子，于是季承衍回来的那一年，便是季承平出事后的次年。

    得知事实如此的季承衍并没有想象中的失落，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不必再逼着自己日日想着如何偿付季成昆给他的一切，也不必收敛着锋芒在季承礼的阴影下度日。季承衍的眼神变得锐利，连跳几级完成了学业，从生物学的本科直接跨到经济学兼修国际法读完了研究生，二十一岁便空降回季氏任集团财务总监。s市无人不知季家三少能力出众，深受季家老爷子的赞赏，一时间坊间盛传这位年轻气盛的天才，便是钦定的下任季氏掌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