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4部分阅读
袍回到被子里,想想又气不过,顺手把睡袍摔在地上,“真是为她反了。”
第二天,爸妈没有再提这件事,颜昇也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照样给爸爸盛饭,还帮妈妈打下手,让颜定邦和王玟霞奇异不已。到了晚上要和屈家吃饭的时候,颜昇坚持不肯去。
第一部分第24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2)
颜定邦说:“你就对爸妈这么信任?不怕我接赵真颜过来?”知子莫若父,一定是孩子妈给他吃定心丸了。
“那当然。”颜昇嘴犟。王玟霞已经承诺过,不会接赵真颜过来,这就够了,他才不想去见屈家那几口人。
颜昇确定那个“小屈”已经滚回福建之后,他提早返校了。
一个摄制组在他们操场上拍电视,场景是几个人来来回回地跑步。他只好在摄像机看不到的地方跑着。
摄制组忽然有人说:“那个男生不错哦!”于是一个穿着长棉袄的人跑过来问他:“你是这里的学生?”
“嗯。”颜昇停下来。
“我们觉得你形象不错,正好明天有一场戏,需要一个群演,2个镜头,一句台词,你要不要试一下?”
颜昇礼貌地拒绝,继续绕着球场跑步——饶了他吧,上学期末,他们班为了参加班级全能比赛,排了孟京辉的《恋爱的犀牛》,他答应演男一号马路,就已经够让他后悔的了。
“我想起有那么一天傍晚,在三楼的顶头,你睡着了,孩子一般,呼吸很轻,很安静。
“我看着你,肆无忌惮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肺叶……
“那是夏天,外面很安静,一切都很遥远,我就沉醉于你的呼吸之间,心里想着这就是同呼吸吧。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
就这段台词,他说了100遍都没过关——“导演大人”硬说他没把深情表现出来,表演干巴且苍白,丝毫不能感动人。
颜昇心想,他又不是专业演员,没有生活历练,哪里能够演出“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这种感觉?而给他配戏的那个女一号,每次一讲到“爱是月经周期的生理马蚤动”就笑场,也是一样的道理。
等他跑到摄像机后方,看到小黑板上写着:“《将爱情进行到底》,第248场。”他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特别,再无其他。
遭遇剧组的当晚,颜昇往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打通了爸爸的手机——那时手机还比较稀有,价值不菲,个头庞大。
爸爸说在高速路上。
他问,那妈妈呢?
你妈就在我旁边。
你们去哪?
那边一阵迟疑。
电话传到了王玟霞手里,她说:“颜昇,刚才你叔叔打电话来说,赵真颜不知道怎么住院了,他爸爸急得高血压犯了……现在没个人照顾,我不放心,回去看看她……喂,你不要太担心啊,喂……”
她对丈夫说:“他挂电话了。”
颜定邦淡淡地说:“你等着吧,你儿子今天晚上就会飞回来——我们打赌。”
“我不跟你赌,他不放心也是正常的。”王玟霞自我安慰。
“迟早要出事的。”颜定邦叹一口气。
颜昇果然坐夜班飞机回了省城,再包了一辆的士赶到c城——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颜昇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有他爸妈在,一定会把赵真颜安排妥当的,但他在学校一刻都待不下去。
那个暑假她对他的放弃,给他造成的阴影,却终究敌不过想要见到她的念头。
那个夏天,他做好了她偷偷逃回家的准备,做好了她痛骂他的准备,可就是没有想到,她会把他交回他父母的手中——一个第一次胆大妄为的男孩,灰溜溜地被押回去,这让他很没成就感。而她一路上一直都没有表情,让他觉得异常心冷。她始终喜欢的是袁阳吧——自己导演了一场小小的亡命天涯,女主角却从来没有动过心,还在亡命回来之后,投奔他人怀抱。
真是一场闹剧。
大学两年,对颜昇有好感的女孩子那么多,多的是江南的灵秀碧玉和北国的大气闺秀,但是却从来没一个让他有那种闪电的感觉——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放下那个叛徒。
很久没有记起,以为自己不再想起,最后才发现:她一直都在——就像他们童年的那场突然而来的失散,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忘了6岁以前的事,可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往事就全都回来。
第一部分第25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3)
你这个骗子——颜昇的心疼了起来,你怎么就把自己弄到医院里去了?
2
颜昇到了医院门口,只有颜定邦的司机在等他,司机说他的爸妈陪了赵真颜一会儿,现在已经回酒店休息去了。
颜昇一步不停地往病房走去。
还没散元宵,人们都忌讳在节庆的时候住院,因此六个人的病房,只住了她一个人——在这样一个节庆却冰冷的半夜里,这场景有些凄凉。
她病床边坐着袁阳。
这是颜昇早就料到的——袁阳是她男朋友,此时当然应该在这里守着。
颜昇主动向袁阳打了招呼——因为赵真颜的原因,他们在那个暑假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听同学说袁阳考得一般,正好上了第二志愿,也就是本市一所三流大学。据说,袁阳一点都不沮丧。
“他听说可以不用和女朋友分开,都高兴坏了,他就是一情圣!”说的人满是调侃,电话这头的颜昇听了,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为了能够不和她分开,他去了上海;袁阳却阴差阳错地可以和她朝夕相处:看来缘分真的是求不来的。
袁阳的眼睛红红的,但又不太像因为伤心哭过的那种红。颜昇顾不上这些,搬过医院的圆凳子坐在病床旁边。
赵真颜已经睡过去,一张脸在枕头和被褥之间显得小且苍白。她醒的时候,她的脸就像初醒的云天;她睡着了,她的脸就像沉睡的云天——反正都摄人心魄。
“什么原因住院?我还没来得及问。”颜昇打破沉默。
“急性胃炎,加上低血糖。其实还好,住院休息两天就可以了。她爸爸也在楼下的病房,没什么大碍。”袁阳的声音格外低沉,与颜昇记忆里的很不一样。
颜昇翻开被子的一角,看到赵真颜的手上插着点滴针,贴满了胶布。他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沁人的冰凉。
颜昇知道这是因为输进去的针水太凉的原因,于是赶紧将柜子上的矿泉水瓶倒空,拧开暖水壶盖,咕咚咕咚往矿泉水瓶里灌满一瓶热水,再小心翼翼地抬起赵真颜的手,把有些变形的水瓶塞到她手下面,然后给她掖好被子。
一直看着他的袁阳忽然硬生生地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可她是我姑姑。”颜昇回答得很快。
袁阳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说:“这瓶水一时半会儿吊不完,我们出去走走吧!”
颜昇不想离开,但袁阳已经率先走出了病房。
“好,就一会。”他跟着袁阳走了出去。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并排走着,连步调都不用协调——彼此太了解。
袁阳带他来到医院旁一个小商店,在一堆花篮果篮中,叫醒老板,说:“来两瓶啤酒。”
“干什么?”颜昇觉得他不可思议。
“我冷!”袁阳模糊地指着自己的胸口。袁阳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反而颜昇只是穿了一件半长的呢外套,显得单薄。
老板找来一根筷子,娴熟地为他们掀开瓶盖,再给他们搬了两张小板凳。
袁阳一屁股坐下,颜昇却依旧站着。
“是我先喜欢她的。”袁阳喝了一口酒,期期艾艾地说。
“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女朋友了。”颜昇接过酒瓶,并不喝。
袁阳直接吹瓶,一饮而尽,然后又叫老板开了一瓶,边喝边说:“高一那天她刚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我看见她在楼梯口,好像怕进教室的样子,就停下来看她。她也看见我了,就像做坏事被人偷窥到一样不好意思,但她没有瞪我,也没有吐舌头,只是轻轻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就走了进去。就那么一会儿,我就觉得她怎么那么特别,那么好看。”
袁阳眼睛红红地看着颜昇说:“是我先说她好看的!”
颜昇不语,心里承认:我是没有你有眼光。
“就算是《灌篮高手》,晴子一开始喜欢流川枫,可我相信最后她一定会跟樱木花道在一起,我一直这样以为。”袁阳说着摸不着头脑的话。
颜昇记挂着赵真颜,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说话有个主题?走吧,回病房去!”
第一部分第26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4)
袁阳两手一撑膝盖,站起来。他喝得那么急,醉意翻涌而至。袁阳直勾勾地看着颜昇说:“你去吧,我回家了,拜拜了!”
“你回去休息也行。”总比两个人大半夜在风里喝酒要强。
“以后少拿什么姑姑侄儿蒙我,虚伪!”
“你什么意思!”
“哈,我什么意思?”袁阳笑起来,“我也差不多玩腻了。对了,难怪肖凯要叫她‘手感’。”
“别乱说。”颜昇听不得别人这样评价她。
“她爸也在楼下的病房,没什么大碍。”袁阳的声音格外低沉,和“手感的确不错,跳舞的姿势又多……哈哈,我玩腻了,你爱捡就捡!”
颜昇的指节已经咔咔作响,他抄起地上的空酒瓶就朝袁阳头上砸过去。
酒瓶应声而裂,浓稠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袁阳不顾脸上的血,他看着颜昇,邪邪地笑着说:“你以为她真是冰清玉洁的小龙女啊。”
颜昇想把袁阳揍个稀烂,连同他那张嘴。
颜昇看到爸爸的司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小店里,只好收手。
袁阳摇摇晃晃地走进晨曦前的浓雾里,直至消失。
颜昇抠掉嵌进手指里的碎玻璃,这才感觉到寒意,从头冷到脚。
他让司机去酒店休息,自己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
赵真颜像两年前每个中午那样睡得香甜,像在阳朔那个夜晚一样睡得香甜。只是在这两年间,她的五官好像又长开了一些。颜昇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是如何压抑住身体里的渴望,慢慢地挪开——他恨不得扇她耳光。
她就不懂得自重吗?
颜昇的眼角有些凉意,他不愿意去抹,害怕抹到眼泪。
将爱情进行到底——这是他坐在运动场上看剧组拍完那场戏后,心里的一个小小念想,但此刻差不多被他掐灭了。我可以坚持,但是一个人的爱只是爱,不叫爱情。
快到中午的时候,颜昇才赶回酒店。
王玟霞心疼儿子,“说了没多大事的。你看你连夜赶回来,又在医院待了这么久,累不?先睡一觉吧。”
颜昇闷声不吭地把自己埋到枕头中间。
颜定邦见状,又气又伤心,“我们病了你会不会这么着急?”
颜定邦见颜昇埋头不答,他火冒三丈,将司机刚送给他的诊断书扔到儿子身边,“你为了她值不值?她根本不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女孩。”
同一个话题一天之内被提起两次,颜昇像神经应激实验那样跳起来,“爸,你乱说什么!”
“乱说?她才多大啊,就这样随随便便,这就是单亲家庭缺少管教的典型案例!”颜定邦见他不想看,亲自把诊断书递到儿子眼皮底下。本来他也就是听司机汇报完情况,想着兴许不假,就安排人做了检查,没料到果然是真的。
颜昇只来得及看完薄纸片上龙飞凤舞的头几个字:chu女膜损伤……他将诊断书揉成一团,冲爸爸怒吼:“你凭什么趁她不知道的时候,去给她做这种检查!你们凭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颜定邦扬起的巴掌被王玟霞拦住,他震怒道:“冥顽不灵!”
王玟霞哄着儿子,“算了,你和赵真颜本来就不可能,你先给爸爸道个歉。”
颜昇委屈地看着妈妈,说道:“我没错。我想回学校去,妈,我想回去。”
王玟霞巴不得他赶紧走,“好,好,回学校,让司机直接送你去机场。”
3
赵真颜醒来的时候,好像闻到空气中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半仙”刘颐曾跟她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味道,独一无二的。
她隐隐觉得这种气味是属于某个人,快两年没有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一个人——一定是自己弄错了,怎么可能呢?
吊针已经打完,护士拔了针头,看到那个还有一点热度的矿泉水瓶,对赵真颜说:“你男朋友真仔细啊,连这都帮你想到了,他还一直陪你到早上。”
赵真颜没有看见袁阳,心想这两天的确多亏他了。她慢慢扶着墙,走到楼下公用电话边,拨了他的号码。
第一部分第27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5)
“袁阳吗?对不起,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应该在休息,谢谢你昨晚又陪了一个晚上。”
袁阳的声音却十分陌生,“快两年了,哪有快两年的女朋友这么客气的?”
“我……”她不明白一直对她好脾气的袁阳何以这样质问。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你昨天睡着的时候,喊的是颜昇的名字——你拿我当什么!”他重重地说,“我的感情也是感情,不是替代品。”
“你胡说什么!”赵真颜好几天没有吃东西,用尽力气喊出来也不过是轻声细语。
“我没有胡说,你的确喊的是他的名字,反反复复……”
赵真颜无力地解释,“这代表不了什么,你要生气就生气吧,我赌咒发誓我不喜欢他。”
袁阳终究不是歹毒的人,他的心软了下来,说道:“你真的了解你自己吗?”
“反正我不喜欢他。”
“赵真颜,不要嘴硬了。其实,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昨天喝了酒,骗颜昇说我们上了床。”
“你……你编这种谎干吗?”赵真颜气得快要噎住,“你还特地打电话给颜昇说这些,你简直疯了!”
“不是打电话。他听说你住院了,连夜从上海回来。我一时嫉妒……算了……赵真颜,我们分手吧。”
没有等她回答,电话已挂断,徒留寂寞不甘的电子音,在空气里局促地哀鸣。
赵真颜怔在那里。
原来真是他的味道。
原来他真的来过。
看到表哥表嫂,她故作随意地问:“颜昇是不是回来了?”
“他刚走。”王玟霞实情告之。
“他怎么……”
颜定邦打断赵真颜的问题,“他怎么走了,这得问你自己。没错,是我让医生检查了你的……妇科,我只是把真实的结果拿给颜昇看而已。”
赵真颜用力抓牢床尾的铁栏杆,想发作,又忍住了。
赵真颜穿着病号服的样子确实我见犹怜。王玟霞心有戚戚地说:“赵真颜,你才高三啊。现在还是要以学业为主,不要轻易相信那些男孩。你总得爱惜自己吧,你可不能和颜晓愚一样。”自知失言,又匆忙转换话题,“对了,你爸爸现在情况稳定了,等下你可以过去看看他,记住,别在他面前提我和你表哥,别刺激到他。”
“谢谢表哥、表嫂,大老远赶过来。”赵真颜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你们放心。”
“放心什么?”颜定邦不依不饶。
“我不喜欢颜昇,你们放心好了。”她现在满心里都只是急切,急切地想回到学校,安心复习——几个月后的高考在等着她。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她要忘了这几年的一切一切。
4
“重新开始排!”“导演”一声令下,“下个月就比赛了,别过了个寒假把感觉都弄丢了。”
“丢不了,因为我从来没找到过感觉。”班里扮演“明明”的女一号痛苦地说。
“那是,我看你和颜昇演起来那叫一个急。你把他当仇人,他把你当路人。”“剧务”同学一直为自己没能演男一号耿耿于怀。
“颜昇,我们就从上学期末排的那一段开始。记得,是甜蜜又绝望的感觉!”“导演”排山倒海地不满意这一段。
颜昇一直坐在场边,闻言揣着台词本走到中间,摇摇头,深信这一次又会被“导演”骂。
颜昇的普通话没有南方口音,十分标准:
“……你睡着了,孩子一般,呼吸很轻,很安静……”颜昇边说边想起病床上的赵真颜。她不像是病了,倒真像是困了在休息而已。她的脸小小的,像个孩子一样,她会梦到什么?他以为会有时间可以跟她好好聊聊这两年,他本来想告诉她,大学有多好、多自由,鼓励她好好念书,一定要考上复旦。他想着要带她在上海到处逛,远一点的,周庄西塘也可以,还有他们老师带队去的泰顺,领她去看那座桥……大一、大二这两年,他跟着老师同学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处,他就想,如果是和赵真颜来,就更加锦上添花了,以后一定要和她一起来。《包青天》片尾曲怎么唱的?只想平平淡淡,携手同游人间。这种想法他体会到了,卑微又远大的愿望。
第一部分第28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6)
“我看着你,肆无忌惮地看着你,靠近你,你呼出的每一口气息,我都贪婪地吸进肺叶……”当时他就是这么做的。他触了一下她的手,还好,不那么凉了,于是伏在床沿边,看着她,靠近她,把她呼出的每一口气息,吸进肺里。
“我沉醉于你的呼吸之间,心里想着这就是同呼吸吧。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有爱情。”哪怕是一个人的爱情——赵真颜,也只有在你没有意识的时候,你才会愿意和我同呼吸吧——我真的那么不好吗?
“停!”“导演”打断了他的念白,瞪大眼睛说,“你寒假去中戏进修了?”
“明明”跑上来,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眶,“你偷偷滴了我的眼药水?不带这样的。”
5
赵真颜好了伤疤忘了痛,刚治好胃炎,又不想吃午饭了。
刘颐几乎是提着她的耳朵把她推进了食堂,“你不吃完二两米饭,就别想再跟我借小说。”
赵真颜只好老实吃饭、刷碗,然后和刘颐一起听着广播里婉转缠绵的yearillgoon,站在报栏前看各个高校的招生简介。
几十所高校的招生简介一字排开,大有“各式菜肴,丰俭由人,任君挑选”的架势。高考当然残酷,不过在赵真颜的中学,一次性本科上线率是100,重点本科上线率是78。因此用“挑选”也还算恰当,只不过需要权衡罢了。
赵真颜一张张地看下去,直到看见一张海报里,印着“上弦场”图片。
她立刻被吸引住了:一弯上弦月一样的恢弘广场,有欧洲风格(当时她还不懂这叫南洋风格)的五座裙楼环拱,下沉式的台阶很像古罗马斗兽场。而球场的另一侧就是海,真正的凭海临风。
赵真颜早就已经把“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忘得一干二净了,况且她也并不知道有人为了她远赴那个东部沿海的繁华都市。
因此她一把拉过刘颐,“我们考去这里吧,你看多漂亮!”
刘颐不像赵真颜一样会被一幅图片打动,她安之若素地说:“三心二意的天秤座,你昨天不是还答应陪我考南大吗?我不改了,就报南大。倒是你,小心那边台海局势不定,搞不好你要当‘乱世佳人’。”
赵真颜见她心意已定,有些不舍得,“那我们就分开了?”
“还不一定能考上呢,别跟我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刘颐把吃光的冰棍往花丛里一扔,“‘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你过不上这种生活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平若深渊之静,泛若不系之舟。”刘颐有史以来第一次笑得很温暖,“你很幸运,你不会这样了。”在赵真颜住院的日子,颜昇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把她叫出去,絮絮叨叨拜托她盯着赵真颜吃饭、学习时,她第一次嫉妒她的好朋友。
“我讨厌古文,你说的一大串是什么意思啊。”赵真颜半懂不懂,“反正我就考这里了,以后,我去南大找你玩儿。”
“会的,我在南京等你。”趁没人,刘颐偷偷把赵真颜心仪的那一张招生海报撕下来,塞给她。
“做什么?”
“贴你课桌里面,鼓励你好好学习。”
“嗯!”她俩会心一笑。
年轻的时候,三两年就以为是很久。
时下,越是小人儿的作文,越容易出现“时光飞逝”这个词,或者是它的同义词——“时光荏苒”、“光阴如梭”、“白驹过隙”……
我们越来越喜欢说,时光飞逝!换个段数高一点的,譬如曹操,他也喜欢说“朝露去日苦多”云云。
其实我们都错了。
时间从来没有飞逝过,时间是静止的,是我们在流逝,是我们在斗转星移,以美丑姝妍各种姿势在人生的甬道里飞速流逝。物理老师一早就说过,这只是一个坐标系的问题。
赵真颜,正是这样在静止的时间坐标面前,孤身前行,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角度和心境。
那张贴在课桌里的招生海报,果然把她带到了中国的东南沿海。
第一部分第29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7)
而赵真颜越发觉得刘颐简直不是个“半仙”,而是个“神仙”。因为自己一进学校就找到了“局势不定”、“乱世佳人”的感觉——简直是地动山摇、风雨如晦、鸡飞狗跳……
先是一场地震,那场闻名世界的“927台湾大地震”,也让同处板块边缘的海峡对岸摇摇晃晃。
刚报到不足一个月,赵真颜就已经和舍友们建立了难友般的深厚感情。她们经常在床桌的摇晃中,跑到宿舍外的草坪上避难,过很久再牵着手走回去。
有一次夜半三更,一个自称来自邻市地震局的电话打到了某个女生宿舍。这个宿舍在举舍逃亡的时候不忘友情提醒一下友邦。于是渐次地,山上整个女生宿舍群落都轰动了,几千个睡衣女生集体逃亡,沿着唯一一条上山的路连滚带爬地跑下去。
赵真颜也不能幸免——她挤进滚滚睡衣洪流,握着银行卡,一直逃到空旷的、毗邻男生宿舍的篮球场上。
男生宿舍地势平坦,男生们也懒得逃亡,但是也纷纷下楼观景,有的还带了零食慰劳花容失色的女生们,有的还带了毯子和扑克,有的围成一圈唱歌。
十来个篮球场的面积加起来不小,可此刻也被坐得满满当当,大概只有春运时期的火车站外广场可以与之媲美。
女生们此时已全然忘了身处地震威胁之中,开始享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大party;男生们平时哪能看见这么多的睡衣秀,也兴致盎然。总之,好一个快活的夜晚。
赵真颜的班级正分成几组在大战“拖拉机”。她不会,只好坐在水泥墩上晃着脚,心里想,明明是“倾城之恋”一样的背景,怎么没有范柳原呢?同宿舍倒是有一个“一字之差”的范园园,也不会打牌,同样百无聊赖。
范园园无聊至极,拉她起身,“走吧!八成是谣言,哪里是逃难啊,简直是春情泛滥!”
赵真颜捏着她的全副家当——建行龙卡,提议说:“我们去at机蹲点吧,万一真的地震了,吐点钱出来,我们五五分。”
范园园为之倾倒,“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两人神魂颠倒地在at机旁边守到天亮。结果,地震没有来,清晨来取钱的人来了,她们笑着跑远。
然后,台风来了。
据说郑成功塑像已经庇佑了这个城市42年不受风灾侵扰,可惜这次也终不能幸免。
台风的登陆地点正好在学校后面的海域上。
风从后半夜开始发力,至天明,已经飞沙走石,树木尽折。
宿舍里个个惊慌失措,守着唯一一碗泡面,脸上却有掩藏不住的兴奋。一扇窗被风硬生生从墙上拽下来,暴雨拥挤着飞溅到红色砖石上。整个世界都藏在屋子里,除非你想像“绿野仙踪”中讲的一样,被吹到北方女巫的鞋跟下。
风雨小一些之后,陆续有男生给山上的女生送吃的。这些吃的往往是他们徒步好几里才买到的。
人比人气死人——赵真颜宿舍的人们望眼欲穿,才盼到本班男生的几根火腿肠。
依然是倾城之恋的背景,依然没有范柳原。“两字之差”的柳梅芳气急败坏地说:“就送火腿肠?就这样还想和我们搞内部联谊?我们要找一个计算机系的联谊宿舍,气死他们!”
赵真颜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无数个倾城的良辰美景,对着范园园和柳梅芳奈何天。她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称呼方式——他们叫人的名字,只叫后两个字。
“真颜”、“园园”、“梅芳”……
初听,赵真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不是影视剧里才有的称呼方式吗?男主角和女主角执手相看,泪眼迷蒙,“真颜,你不要走。”
“园园,我必须要走!”
“真颜,你走了我也跟你走!”
“园园,你跟我走是不会幸福的!”
“真颜,没有你我怎么会幸福?”
……
她俩的即兴演绎让整个宿舍的舍友一阵战栗,好像都在纷纷抖着身上的虱子。
但不久后,她也习惯了,在“真颜,帮我提一壶热水”、“真颜,我们晚上一起去公教”的呼唤中,应答自如起来。
第一部分第30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8)
赵真颜依然很瘦,没有再长高;走路依然脊背挺直,头发却偶尔放下来。
她在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里绽放出最好的光彩。当然,青春萌动的男生们也不会让她闲下来。
6
在赵真颜入学后的第三个月,她们系的篮球赛开赛了。
本系男生数量庞大,质量也卓尔不群,素来和会计系女生并称为“财男会女”。因此系篮球赛的影响力,居然能与校赛不相伯仲,每场球都有大群外系女生观战。
有一场是赵真颜的班级对阵上届冠军,体育委员死催活催地让她们去当拉拉队员。大一女生总归比较听话的——开场前,全部女生悉数到位,阵容齐整。
接近终场,乙方打手,对方罚球。眼看对方罚中了自己这边就回天无力,场外的“拉拉队员”们急得干瞪眼。范园园出馊主意,“等他投球,我们就尖叫,嘘那个罚球的,他一吓肯定投不中。”
“拉拉队员”们纷纷应允。
在那个罚球球员以标准姿势投球的瞬间,赵真颜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但是她也同时觉得不对劲,因为她并没有听到其他女生的尖叫。
“拉拉队员”们出于对队员间的充分信赖,都在喊出口前掉转风向选择了缄默,因此在扣人心弦、鸦雀无声的球场上,赵真颜的惊呼声那么孤独。
球在篮筐里旋转了一圈,准确无误地破网而入。
所有人都看向凄厉叫声的发源地。
赵真颜恨不得当即死在那里。
罚球的那个控球后卫——也就是赵真颜的师兄也望向这边,走了过来。她无地自容,只听到师兄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赵真颜低着头老实回答:“赵真颜。”
“真颜。”他念了一遍,“好名字。”
师兄也大方地说了自己的名字——陈惟是。赵真颜听过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在系里也算一号人物,是辩论队、篮球队的主力。
陈惟是在辩论队学到的要诀是:直截了当,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所以他对真颜说:“还剩3场比赛,你一定要过来看。你今天也看到了,你来了我才能投进去。”
对方班上的女生们都在哄笑,“惟是,不带这么哄小师妹的!”
“你要肉麻也挑个没人的地方。”
……
赵真颜班上的“拉拉队员”们见她获得青睐,比自己获得青睐还高兴,纷纷改旗易帜,投奔敌方怀抱,表态说:“来!她当然来!我们也都来看,我们都当你的粉丝。”
每个女生都有虚荣,赵真颜有些诚惶诚恐。
最后一场球比完,冠军卫冕成功。师兄没有去参加班上的庆功宴,而是领着她一起到上弦场,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走。他忽然停下来,对她说:“真颜,当我女朋友吧。”
当时漫天云霞,海风向他们涌过来,赵真颜忽然记起三年前的那个下午:也是在球场,也是黄昏,也是有风的天气。有人曾拢了拢她的头发,轻轻地吻了她。那个人可没有邀请她当女朋友,反倒离经叛道地架着她去“私奔”,末了还要怪她没有诚意。他有诚意吧,可连等到她醒过来都不愿意,兀自走了。
现在的赵真颜已不是三年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孩,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
赵真颜心里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解恨。
赵真颜人生里所有的重大改变,都由颜昇带来——
以前她以为自己会去歌舞团,或者去艺校,可他说,你得考大学。
以前她的作文写得那个差,连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可现在她居然能考进学校的校报编辑部。
是不是人一旦有了心事,心思都细腻起来,下笔如有神?那么她不要再有心事了,不要变得更敏感,她没有去校报编辑部,而是选择了学校的艺术团,老老实实地继续跳舞。
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陈惟是,我的第二个男朋友。他不是我亲戚,不会有家长来检查我的chu女膜;他不是我中学同学,不会喊我“小龙女”。他打控球后卫,和你一样的位置,不过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在一起的。反正,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走就走吧。
第一部分第31节:孔雀东南飞,并不曾徘徊(9)
你走——就走吧。
赵真颜的大学校园恋情像所有人一样,从一起去公教、一起去食堂开始了。
陈惟是自己那样出色,对她的要求也高。他慢慢地就开始说:“真颜,你穿绿的好看,不要总穿紫色。”
“其他人都带了女朋友,你不去我多没面子。”
“才讲了20分钟电话,你就嫌长了……”
“蹦迪是个人都会,你别总那么端着。”
……
喧闹的迪厅让赵真颜异常胸闷——看着那些在一明一暗的射灯下乱抖的人,她就难受。当陈惟是又一次想让她去舞池的时候,她试图以大于噪音分贝的声音让他听清楚,“我真的不会蹦迪,我就是不会。”dj偏偏在这个时候让音乐停下来,周围的很多人都听到了她的“就是不会”的喊声。陈惟是既难堪,又不知所措。
赵真颜曾经和范园园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两人待在一起那么难受?从前她和袁阳还是挺开心的啊……没有恋爱经验的园园却是个理论专家,她说:“反正大学的恋爱都没什么结果的,无非就是图一个心情愉悦,你都不愉悦了你谈个鬼啊。你看我多自在。”她当然自在,她天天旷课躺在床上看各种小说,不然就是去机房上网聊天,昨天才刚去换了一副深度眼镜。到了接近期末考的时候,赵真颜的不愉悦上升到了极致。
为了奖学金,赵真颜已习惯在公教熄灯后再离开。这一晚,灯在11点准时熄灭,公教只剩他俩。她收拾好东西,尾随着陈惟是走到门口。陈惟是忽然转身面对她,两个人几乎撞上。
月光落在她脸上,她看见他贴过来,似乎准备借机完成恋人间的“一垒打”——接吻。
赵真颜本能地抗拒,拿起手中的书挡在他俩之间。
陈惟是好不尴尬,“你为什么总这样?”
“我不喜欢,口腔里是细菌最多的地方,多脏啊。”这是她的肺腑之言——交换唾液,恶心死了。
“可人人都要这样啊,再说我们进展得也太慢了。”
赵真颜收回了书,意兴阑珊,“你觉得慢,我倒觉得太快了,我找不到感觉,我们分手吧。”
“真颜,这又不是一个游戏。不管你信不信,这也是我的初恋。”陈惟是有些动容,可他并没有问过真颜,就自作主张地把这一段归为他的“初恋”,让她更难受。
“对不起。”赵真颜垂下头。
教室里传来椅子的响动,原来后排还有人没走。赵真颜用手背挡住眼睛,而师兄已经疾步跑走。
女生们的生活都是有固定搭档的。比如跟谁一起自习,跟谁一起逛街,跟谁一起吃饭,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人。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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