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艳如玫瑰 - 今夜艳如玫瑰第2部分阅读
大有把我们一剑封喉的深刻性。
晚上8时30分,歪在床上发腻的青春终于忍无可忍地马蚤动起来……
去年拿了大本证书后,我和三个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狐朋狗党合租了母校对门一幢旧楼的五层二号住宅,自称四人帮。关于谁当江青即舍长的问题,我们争论了好久,最后一致认为我很阴险,举着一张阳光脸蛋专会迷人蒙人,特像年轻时候的江青。我认为阴险就是有头脑的意思,于是我顺理成章出任舍长。当舍长有一个好处,可以分派各种劳动任务,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宣传动员和鼓励表扬。
房间两室一厅,新闻系的我和数学系的王阿兰居左,中文系的小q和法律系的红塔山居右,不足十平方米的中厅权当公共食堂和应付不速之客的地方。世纪末的酷夏对女孩来说是卑鄙的季节——每天早晨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天的着装如何玩另类、玩性感,如何暴露得更多;夏天对男人来说则是危机四伏的季节——暴露的女孩子很容易让他们走眼撞上水泥电线杆或一失足成千古恨。
比如楼下一层开烟酒杂货店的小瘦猴,常以收水电费之类的名义敲门进屋,眯着一双小贼眼溜来溜去窥探我们的卧室风景,看床上是否躺着野男人,而热衷追逐时尚的我们正试行活血美身的裸睡法。这时大四那年光荣入党的红塔山就会奋不顾身冲出寝室,一手叉腰,鼻孔里喷出两股又粗又浓的555烟,恐龙般凶着大眼,耸起背心里两只超级波霸把他挤出房门。
第一部分第1节:惊飞的鸽翅剪碎黑夜(7)
小q插入:
我必须强调指出,我们的舍长胡晓婵自视甚高,那股子心高气傲的劲头好像与英国伊丽莎白女皇沾亲带故似的,其实她的出身与我们一样的卑微。她那双狐狸眼细细长长,弯弯绕绕,没有我的杏核眼好看,更没有我那种天生的脉脉含情的眼神。她的腰肢和秀腿挺拔得很傲慢很自负,却不像阿兰那样纤细修长,让人心跳。她的胸部玲珑小巧,远没有红塔山的伟岸和饱满。她的嗓音微带沙哑,却硬说这是当下最时髦最性感的声音。不过我必须承认,她的各种零部件搭配起来就是个媚,而且媚得肆无忌惮,没边没沿儿,媚得特野蛮、特不够哥们儿意思。
本四人帮成员都是来自北方边城村镇的小家碧玉。我们能考入这座海滨城市的名牌大学,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说实话,迈进校门的那一刻,我心头悄悄溜过一丝见不得人的悔意。青春期的过早马蚤动让我犯了一个本能性错误:早恋——恋上一个在乡村活得有滋有味的男人——我的高中老师周小铁。那会儿坐在教室里听周小铁讲课,觉着他那双大睁的近视眼清纯得要命,闪闪发光像天山的湖泊,我恨不能立马栽进去化为一朵浪花。于是每逢他的课我都把自己打扮得唇红齿白、春光明媚。每逢捉住他的目光,我的眼睛就勇敢地迎上去含情一笑,再羞涩地垂下头,泛出两颊微红。不过,这家伙太师道尊严,好长时间对我的暧昧表示没任何积极反应,这让我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痛苦不堪,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世界上惟一的丑小鸭,甚至还想过穿一身雪白连衣裙,在课堂上用铅笔刀割腕自杀,然后仿佛一朵带血的白玫瑰,躺在他的怀里含笑死去。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去他的单身宿舍请教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题,他隔着可恶的宽大桌子给我讲了好久好久,表情正经得像刀枪不入的石佛。在他送我回家的路上,突然间风雨大作,哇——真是天公作美!一个并不很响的炸雷,吓得我拧身扑进他怀里。这会儿我才知道,他其实爱我爱得发狂,第一次长吻就吻得我差点昏过去……
行前那个晚上,月亮又大又圆,月影里,我和周小铁依偎着款款话别,那剪影一定特经典特富有诗意,很有点儿电影里生离死别的味道。难舍难分的痛漫在心里,让我有一种被劈开被撕碎的感觉。在只有一公一母两只猴的县动物园里,他狂热而又悲伤地不住地摸我亲我咬我,我滚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我们瘫软在猴舍后面那片湿润的草地上,在那对猴子无耻而又兴致勃勃的注视下,我长发飘零,泪雨飘零,裙衫飘零,所有的纽扣和挂钩不知怎么都松解了。我把周小铁的头紧紧按在激|情澎湃的胸部,他如饥似渴的吸吻让我浑身战栗,我抽泣着说不行咱们今晚就结婚吧。
周小铁闷声闷气说轻点儿轻点儿,把我憋死了!要结婚总得搞个仪式什么的,起码要找俩宾相吧。
我说你真够可以的,不愧教师出身,那么多老规矩!笼子里正好有一男猴一女猴,就请它们两口子当宾相吧。
周小铁终于还是忘不了他的师道尊严。吻够了,他重整衣冠说,要是坐下个小崽子,你的大学还念不念了?
阿兰插入:
活该小q在家乡留下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债。她天生多情,见着个男人就昏倒。我可不。我特有原则性,一向是有选择地昏倒,也就是说,昏倒得恰到好处,昏倒得特清醒、特成熟、特有方向感、特有事业心、特有使用价值。
因为在a县第一中学读书时,我有过一次昏倒的经历。
那时我情窦初开,模样俏丽,一双亮晶晶的大贼眼含着说不清的万种风情,黑油油的齐耳短发从中间分开,两边各别一枚花色发卡,看着又清纯又风马蚤。每天,身边热热闹闹总有一打以上的男友,而且随时增添随时更换,但到晚上我就把他们全部删除或格式化。白天,我则跟他们玩美人计,空城计,调虎离山计,围魏救赵计,到最后走为上计……三十六计玩得神出鬼没,兴高采烈。只要我不想喝大食堂的白菜汤了,总会有几个男生立马冲过来表示愿意陪我去肯德基并替我买单。玩归玩,疯归疯,到晚上我把房门一关,满怀刻骨仇恨,誓跟那些课本习题血战到底,有一股子咬牙玩命、悬梁刺骨的劲头。尽管我的学习目的不太纯,但决心已定,就是跳出农门,把我家的贫雇农革命家史从我这辈儿改为都市小资。
大彻大悟是从高二那次昏倒开始的。那年我突然发现同班一个男孩,长相特像007詹姆斯·邦德,大高个儿,宽肩膀,一对浓眉鸟翅般高高扬起。尤其那双微陷的黑眼睛,亮晶晶的,酷毙了。他一直对我特好,常偷偷塞给我一些零食,无非煮苞米、烤红薯什么的。有几个月我爱他爱得视死如归,一见他眼里就水汪汪的,声音也柔了身子也软了。那是期末考试的日子,一个日头高悬、热气蒸腾的大晴天,上午考代数,这是我的拿手好戏,目不交睫,走笔如风,提前三十分钟交了卷。那会儿007刚解出三道小题,而且两个得数是错的。我走出考场时,得意地向他飞去一道眼风,007一定误解了我的意思,立马起身把白卷交了。
我们手拉手钻进校园外面浩瀚无边、气势非凡的高粱地。
第一部分第1节:惊飞的鸽翅剪碎黑夜(8)
全世界就剩下一少男一少女——我俩。
也许因为我对自己的考场表现特别满意吧,那天我的心情好爽好爽,特想做点儿什么越轨的事情让自己陶醉。我和007坐在阴凉的高粱地里,天朗气清,万籁俱寂,绿叶盖顶,微风在浓绿中流动。我咬着一根细草茎,娇羞着小脸默默听自己的心跳。007怯生生伸手过来,从后面揽住我的腰,偷偷摸摸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他的手指就那么轻轻一钩,我已经软在他怀里,羽毛一样轻盈。
高粱地成了无比辽阔的大床,遮天绿叶成了遮羞的纱幕,泥土味散发着自然和野性的诱惑。007脱下蓝布褂铺在地下,像《红高粱》里的野男人放倒巩俐一样放倒了我。阳光钻过叶缝,洒在花蕾似的胴体上,让我如发情的雌蝶,紧张、好奇、羞涩而又充满渴望。我不懂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只觉得欲望的洪流汹涌澎湃,青春扭动出热狂的弧线。
快点儿快点儿,一会儿还考政治呢!我叫。
他解开自己,一件件衣物铿锵有力地甩出去,特男子汉……
突然,我的目光直直地凝固了。在他坚挺的地方遮着一件灰突突的粗黄布大裤衩,当他拉下裤衩的时候,一条细麻绳留在赤裸的腰间。不知怎么搞的,麻绳竟系成死扣,007解了半天没解开,又想把它扯断,可怎么也扯不断,皮肤被深深勒出一道红印——其实那麻绳是不碍事的。看来007有点紧张,有点不知所措。
干吗系条麻绳?半昏半醒中我问。
裤衩的皮筋断了,007说。
激|情、欲望、冲动、昏厥、痴爱一瞬间全部崩塌。不不不,他怎么可能是我的007?007怎么可能在高粱地里zuo爱?在高粱地干那事儿只能叫“耍流氓”。007怎么可能用一条麻绳系住自己的裤衩?真正的007和各国美女上床时,脱下的一切衣物都是名牌,包括腰带、短裤、打火机和手枪。高粱地里的他就是苦干一辈子,估计也穿不上007的akho牌短袜。
那条细蛇样的麻绳惊醒了我。瞬间退潮。我速冻似的冷成雪白的冰激凌,大义凛然地、坚决地推开坚挺的他。在麻绳愣眉愣眼的注视下,我亮着一身冷酷的曲线站起身,先是用他的蓝布褂仔细揩净身上的泥土和草叶,然后套上粉红短裤,然后扣上白色胸罩,然后穿上蓝裙和白衬衫,然后登上扣带红皮鞋,然后头也不回,拨开密密匝匝的高粱叶子,走了。
麻绳提着大裤衩愣在原地叫,你咋啦?
我不理不睬,继续走远,像t型台上的时装模特儿扭动着纤腰,当然也因为地不平。
绿色海洋里暴出一声惊天怒吼,我操你妈!
人家英国007多高雅,人家把zuo爱当成快乐的享受。据说有个翻译把中国这句骂人话翻给老外后,老外迷惑不解地说,zuo爱是一件多么销魂的美事啊,如果有个男人愿意和我母亲zuo爱,我会非常感谢他。
人家007发火时顶多骂一句“狗娘养的”。
麻绳这狗娘养的!
麻绳让我明白了一件人生大事。因此当我提着行李第一次跨入h市,第一次跨入大理石砌成的辉煌校门时,我想的第一件事是:今后绝不在麻绳式的爱情里昏倒,绝不回到腰里系着麻绳的故乡。
我想的第二件事情是:对漂亮女孩来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在家乡那种小地方,我们能逮着的最成功的男人基本上是科长(在那儿叫局长)、乡长和镇长级干部,绝无可能像莱温斯基那样整日围着美国总统叫亲阿哥。家乡的男人个个英雄盖世,都有三碗敢过岗的本事,日里常常找茬儿把老婆按在炕头暴揍一顿,夜里再搂到身下轰轰烈烈胡来一通,据说两者都有利于解酒。他们见了妇女称老娘儿们,见了我们叫丫头。那儿的鸡鸣狗吠一直响彻我们的梦乡。那儿的尘土总是挂满我们疲惫的脸和疲惫的鞋。那儿的毒日头把我们的脸蛋涂上劳动妇女特有的健康无比的两块红晕。只要回到家乡,过不多久我们准会成为标准的孩子他妈,歇气儿的时候便会拿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前,一边敞着鼓鼓的奶子喂小崽子,一边跟邻居大妈夸老公扯老婆舌,传谁谁和谁谁钻高粱地了,而且一说就特细节特来劲儿,好像自己就是其中一方……
我想的第三件事情是:少用功多睡觉,以保持眼睛的亮度和皮肤的弹性;少吃饭多吃零食,以保持魔鬼身材。关于学习问题,基本没想。
红塔山插入:
我的家乡是坐落在黑龙江南岸的一座小城j县,站在我家的北窗口就能望见俄罗斯辽阔的大地、茂密的森林和山岗,还有错落有致的一些白色小房子。尽管我被同学们称为大号欧版美女,可迄今还没有什么情爱史。相对于把爱情当玩偶的媚眼狐,把爱情当事业的王阿兰,把爱情当美梦的小q,我的确特别正人君子,真正把爱情当伴侣。
媚眼狐说,这并不能证明你的品质多么高尚纯洁,也许发情期来得比较晚。
我说,问题是你们的发情期来了就不走了,日夜马蚤动不安,弄得我也养成一个恶习,夜里不搂一只枕头就睡不着觉。
第一部分第1节:惊飞的鸽翅剪碎黑夜(9)
初进h市,我们像灰头土脸的丑小鸭,瞧着潮水般涌过身边的车流,横穿斑马线腿都哆嗦。经过大学几年打造,四只小天鹅妖娆而出。我们深深爱上繁华美丽的h市,蓝色的大海让我们陶醉,纷飞的海鸥让我们遐想。一想到家乡那些张艺谋式的土掉渣儿的系列镜头我们就不能不极其恐怖。于是毕业前我们毅然决定,支持媚眼狐的动议:放弃毛主席他老人家“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路线,转而执行王明左倾盲动路线,坚决攻占h市,一边打零工付房租吃零食养活自己,一边像发情的母狼在街上和网络上飘来飘去,搜寻着较为长久的职业和较为长久的情侣,随时准备失去整个世界而获得一条锁链,最好还能拴住一个取之不尽的银行户头。
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按照《共产党宣言》的说法,一无所有的飘一代并不在乎失去锁链。失去锁链意味着我们将获得整个世界。
北极狼是省报驻h市记者站的记者,真名白茫,北极狼是他的网名。社交场合,我说他是我“哥们儿”,他说我是他的“红粉知己”,双方大大咧咧像不分男女,其实我们的关系相当暧昧。他曾同我们“四人帮”共进晚餐,女孩们哗笑胡闹时,他把一支红河牌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面带微笑默默靠在椅背上听着看着,每隔半分钟或稍长点儿时间吸一次。
他说,奇怪,你们四个美眉不是同代人,怎么会泡成死党?
错错错,我们大叫。我们大学同届,生日同年,怎么会不是同代人!
北极狼摇摇头说,据我观察,红塔山像五十年代“埋头苦干的一代”,阿兰是八十年代“垮掉的一代”,小q是九十年代“愤怒的一代”,至于胡晓婵——他用燃了半截的香烟指指我——带有典型的世纪末特征,表面是“随波逐流的一代”,其实是“离经叛道的一代”,脑后有反骨,最有可能成为帮教对象。
北极狼好眼力。
其实这并不奇怪,当下大学是思想解放和个性解放的沃土,大本们跟好人在一起特别容易学好,跟坏人在一起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更容易学坏。每个男生都拒绝埋头读书和埋头苦干,渴望像比尔·盖茨那样横空出世并且当个校园首富。女生们则渴望嫁一个比尔·盖茨之类的人物,哪怕半年后离婚也能劈一笔巨款和一幢海滨别墅。不过,我们四个小资美眉稍稍有点儿与众不同,我们玩的是艺术品位。我们是本校著名文学社团火狐狸诗社的重要成员,又是学校戏剧舞台上的出类拔萃之辈,合演过几出青春剧,台词全是莎士比亚式的诗句,咏叹死去活来的爱情和远走高飞的背叛,在本市大学区的十几所院校轰动一时,名声大噪。校园里,我学着大明星的样子给追上来的小男生龙飞凤舞地签名留念已是家常便饭。学新闻的我和学中文的小q还常参与剧本创作。合作时间长了,我们自然泡成扯不开的四人帮。
红塔山真名乔英,是中俄第四代混血儿,长得人高马大,高鼻大眼,丰||乳|肥臀(全省大学生运动会铅球纪录保持者),一头闪着褐黄|色光泽的长发弯弯曲曲,是从娘胎里带出的天生波浪,让我们嫉恨得要死。她属欧洲型大号性感女郎,却装了满肚子小资的酸情蜜意,一部《红楼梦》里的诗词倒背如流,一提黛玉葬花她就潸然泪下,悲悲切切地诵道:“奴今葬花人笑痴,来年葬奴谁人知。”
我常安慰她说,那是黛玉搞环保呢,你哭什么!
乔英说,这你就不懂了。眼泪是女人最有力的武器,会哭的女孩是最有力量的,自古以来,哭得最壮烈的是孟姜女,哭得最优美的是林黛玉,哭得最富有诗意的就是我。
我瞅瞅她那高大威猛的身架,说你别吓死我好不好。
乔英的一对ru房浑圆高翘,硕大无朋,合在一起恰好是个篮球。她为此骄傲无比,特喜欢戴红色胸罩以示与众不同,同寝室女生因此送她一个“红塔山”的雅号。男生都以为她是红塔山香烟的忠实烟民,居然在校园叫开了。男生跟她一见面,就铁哥们儿似的递上一支,乔英就这样把烟学会了。
红塔山在502室特雷锋、特杨白劳,洗衣做饭拖地各种力气活儿全包了。她的老家与俄罗斯仅一江之隔,那儿生活着不少中俄混血儿。从乔英吃苦耐劳的劲头儿和长相判断,我们都认为她的祖坟肯定在“静静的顿河”一带,祖上一定有个哥萨克土匪葛利高里或农村大丫娜塔莎什么的。乔英却坚持说她奶奶的妈妈本是安娜·卡列尼娜一类的上流社会交际花,当年在沙俄时代的圣彼得堡办过一个著名的文艺沙龙,老托、老柴什么的都去过,老托还吻过她奶奶的妈妈的小手。老托后来写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其原型就是红塔山这位祖奶。十月革命期间,她祖奶的老公被送上断头台,这位“安娜·卡列尼娜”乔装成乡村农妇,只身流亡到中国边境小城j县,下嫁给一个身高体壮、只有一条腿的乔铁匠,因此才铸就了她乔英现在的健硕体形和混血儿模样。也因此,红塔山一直野心勃勃想写一部《安娜·卡列尼娜》续集。
幸亏托尔斯泰老j巨猾,把安娜写死了,没给红塔山留下狗尾续貂的任何可乘之机。
第一部分第1节:惊飞的鸽翅剪碎黑夜(10)
王阿兰细瘦高挑,长发披肩,牙齿雪白如玉,走起路来纤腰袅袅,特有弹性,一双浑圆的大贼眼总是亮晶晶地睁着,好像看什么都惊讶万分的样子。她的手机经常会出现这类短信:“大贼眼,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大贼眼,像月亮,照到哪里哪里伤。”据说全校半数以上的男生都知道,和阿兰约会就像到幼儿园接小孩,必须提一大袋零食,什么爆米花啦话梅啦口香糖啦香草巧克力啦,甚至还要包括速效感冒胶囊和创可贴,否则她拒不接待。
王阿兰是我们公认的媚眼大师,只要有男生在场,她总是翘着红嘴唇一边吃零食,一边微微低头瞅你说话,让似羞非羞的眼风从半遮脸颊的长发缝隙上方飞出来,整个儿一个秋波迷乱,媚眼横流。红塔山以共产党员的敏锐性深刻指出,王阿兰的媚眼与胡晓婵有本质上的不同,阿兰的媚眼有一股妖气,一股腐败和堕落的味道,特像白骨精。中了她的媚眼妖气的人特别容易丧失革命斗志和上进心,包括性能力。
在女生寝室深夜卧谈会上,阿兰曾就抛媚眼问题开过专题讲座。她说,据我的经验,拿媚眼勾人有想象不到的奇效。媚眼不是傻乎乎的直视,是斜刺里冷不丁飞出来的眼风,有奇兵突袭、直捣敌人心脏的意思。媚眼的第一要点是:先要望住他,等他回望时再迅速移开。媚眼的第二要点是:绝不能和他对视的时间太长,太长了,就变成火辣辣的凝视,媚态皆无,反而显得有点傻,有点性饥渴,像个x欲狂。媚眼的第三要点是:一定要飞去飞回,闪烁不定,轻舞飞扬。末了阿兰说,上晚自习课时你们好好操练吧。
两周后,同寝室的女生上街跟小商贩讨价还价都眉来眼去,烟波万里,糊弄得那些小商贩神不守舍,好几次付完货忘了收钱——大家惊呼,阿兰的专题报告果有奇效!
阿兰生于h市远郊a县一个叫樱桃沟的地方,听着富有诗意,其实是从未见过樱桃的寂静而贫穷的山村。阿兰说,自从分田到户以后,主持她家乡日常生活的就是鸡和狗,鸡叫是下炕了,狗叫是来人了。阿兰的父母是小学教师,据说原来做过几年公社饲养员,在他们的辛勤操持下,公家的奶牛越喂越瘦,公社书记的孩子越喂越壮,书记说,看来你们对培养下一代很有感情,这很好嘛。于是两口子转而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
阿兰是典型的世纪末“问题女孩”,除了整天研究体形和时装的搭配、皮肤和化妆品的搭配、诗歌和爱情的搭配、她和大款的搭配,世界上的一切就和她没关系了。她对红塔山给她起的“白骨精”这个绰号颇为欣赏,认为相当准确地概括了她的魔鬼身材和魅力,于是愉快地拿“白骨精”做了自己的网名。平时一遇到大款特别是年轻英俊的大款,阿兰立马会晃悠一下,心跳加速浑身酥麻,说话声也分外地响亮妖媚。反过来,只要阿兰举止言谈突然异样和夸张起来,你不必放眼世界就放眼10米以内吧,肯定有一个劳力士男人或靓仔出现了。
倘若阿兰突然对靓仔或大款没反应了,不是患了流感就是拉了痢疾。
看小q小时的照片,本是细眉细眼,称不上漂亮却也秀秀气气。现今那双眼睛乍一看像杏核眼,仔细一看像肚脐眼儿——显然是后天人工改造的。她本名赵桂芳,长得娇小玲珑,是农家院里养育的血统纯正的小芳姑娘。
别看她出身劳动人民家庭,但从小不爱劳动爱文学,不爱家乡爱世界,不爱事业爱爱情,脑子里常有一些超凡脱俗的奇思怪想。大二那年,全班同学在阶梯式大教室里讨论《阿q正传》,有同学问教授,鲁迅为什么要选“q”这个英文字母做我们国民的代称呢?那位学富五车的大教授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现代文学史上似乎还没人考究过这个问题。
小q举手站起来。她大大方方说,我认为,鲁迅先生所以选择q做这位可敬国民的名字,是因为q的形象可以让人联想到性茭,以示国民在性问题上的阴暗心理。全班同学立马报以热烈的掌声、笑声,还有尖锐的口哨声。全校师生为此大笑半个月,并不能不承认这是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的一大发现。此后全校近半数的男生都先后到她所在的寝室门口探头探脑,问谁叫赵桂芳,一时间她的住处少长咸集,群贤毕至,冠盖如云,门庭若市。
这一充满想象力的新解使赵桂芳进入本校名流之列,无论男女,大家都叫她小q,她也欣然受之,原来的芳名赵桂芳从此被人遗忘。
也许因为小q对美好爱情的追求过于执著而在爱情征途上又颇不顺利吧,她与阿兰恰好相反,她倒是关心世界上的一切,但永远是义愤填膺、愤世嫉俗的态度,正验证了“愤怒出诗人”的说法。什么官员腐败、环境污染、假冒伪劣,什么东北死冷、南方死热,晴天太晒、阴天太潮、爹妈太熊、物价太高,什么“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什么“网上自古无娇娘,残花败柳一行行,虽有几对野鸳鸯,也是野鸡配色狼”等等。总之,她一天到晚牢马蚤满腹,好像生来就是和世界人民对着干的。我说她是小姐身子丫环命,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那天阿兰在床上做完八十个仰卧起坐,一边揉着六块腹肌一边气喘吁吁说,小q体内肯定有一个倒立的灵魂,看什么都是反的,我认为这话挺深刻。
第一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
至于胡晓婵,即我本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4岁半那年,住在上海黄浦区一幢黄|色小楼里的外婆(我外公是国民党大官,四十年代曾在联合国里做过中国政府的代表,那幢楼是外公逃离大陆时留给外婆的私产),心疼在风雪塞外挣命的妈妈,曾把我接到上海送进幼儿园。园里有个极霸道的男孩二毛,胖得两眼挤成一条缝,总抢我的牛奶、鸡蛋和水果。许多年后我们在上海相遇,胖成弥勒佛的二毛已经是台湾一家电脑公司的大陆经销总代理了。他在酒桌上说,我为什么不抢别人,偏抢你的呢?因为我爱你。
我说你真伟大,5岁就懂得调戏妇女了。
我问二毛,你尿床的毛病改了吗?
二毛很诚实,说过了18岁生日才改过来。
我嘻皮笑脸说对不起,你这毛病是我坐下的,不知对你后来的性生活是否有不良影响?
二毛听完我讲的故事,脸色大变,从此以霸王别姬的决绝态度与我断交。
记得那会儿每到夜里,我就瞪着一双小狐眼在天蓝色小木床上静卧,等小朋友们睡着了,便悄悄下地,到卫生间接一盆水,悄悄倒在二毛床上。早晨,阿姨就会当众大声斥责二毛,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小鸡鸡,总尿床。二毛父母好奇怪,我们孩子在家里从不尿床,为什么一到幼儿园就尿,你们的教育管理是不是有问题,给孩子的心理压力太大呀?
半个月后,二毛夜夜受潮气的影响,真的开始尿床了。我那时太小,还不懂得干坏事不能对外说,就把胜利的喜悦跟小朋友们分享了,阿姨大为震惊,说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阿拉还没见过这么坏这么有主意的小妮子。
怒火满腔的外婆脸色铁青,命令我站到墙角去,面壁而立不得乱动,然后提着菜篮上街了。这个办法肯定是她从国民党丈夫那儿学来的——为此我从小特恨国民党。老人家回来后,发现所有杯盘碗碟全部成了碎片,像零零碎碎的日光月光星光灯光,亮晶晶洒了一地,感觉爽极了。我哭着告诉外婆,刚才来了一个长鼻子老巫婆,是骑着扫帚从窗口飞进来的,把家里东西砸碎以后又飞走了。我蒙着小脸呜呜装哭,不时从指缝间偷看外婆。外婆仰天浩叹,说了一句竖子不可教也,立马打电话让妈妈来接我这个小赤佬滚回东北老家去。老人家谢世之前还留下一句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晓婵这小囡子是天生的王熙凤。幸亏她是女儿身,不然长大肯定是上海滩上的一霸。
我认为这个论断颇有先见之明。
爱谁谁。是谁像谁我们都不在乎。不管怎么着,我们毕竟是大本,毕竟是飘一代,毕竟是经过网浴洗礼的新时代美眉,毕竟是世纪末的超另类。中国诞生了我们这一代,离伟大复兴就不远了。我们不懂摇滚但是听。我们不爱前卫艺术但是看。我们喜欢美国但讨厌他们喋喋不休的救世主说教。我们讨厌日本鬼子但喜欢日本制造。我们因为爱祖国爱人民因此特别爱自己。我们很阳光又有点坏坏的感觉。我们天真清纯又有点老j巨猾的味道。我们活得极其清醒有时又假装糊涂。我们个性鲜明却又色彩混杂。我们不愿意坚守乡土,只想在混乱的大都市和幻灯片式的爱情里飘来飘去,烦了就走人,闷了就换片。
男孩闯天下要在血水、盐水、汗水里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在某种特定情境下,女孩只须香腮挂几滴珠泪,梨花一枝春带雨,便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不过敌军一般不会望风而逃,反倒闻风而至,抚摸着我们的小手执意要当护花使者,这是叫我们特别感到为难又自鸣得意的地方。
阿兰插入:
我们走出大学校门后,市区几个国家机关表示愿意接收我们,好给科长处长局长扫地打水、写个小破稿什么的。可我们铁了心,绝不去政府机关做契诃夫笔下的那类小公务员。而那些富得流油的行业如金融、海关、新闻界以及国有大公司又绝非我们凭自荐书和媚眼能打进去的。其一,我们的母校不是名牌,不像清华北大那样名震四海;其二,人家的好爹好妈一个电话一张条子,就可以把事情摆平,我的好爹好妈只会种地喂猪和唉声叹气。因此,每次我花枝招展、满怀热望地去应聘,回来常常是旧伤痕上添新伤痕,恨不得直奔风浪滔滔的海边,眼含泪珠踏着浪花徘徊一番,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等待琼瑶式的白马王子在关键时刻演出一场董永遇仙或英雄救美,等不着再回来。
看来漂亮脸蛋儿并不像我姐说的那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媚眼狐对镜喃喃说,一脸的苦大仇深。
你真幼稚,现在盛行的是权力拜物教,小q深刻地补充道。
只有红塔山信心十足,像目光远大、坚贞不屈的党代表。每逢我们因应聘失败而伤心得缩在床头抹眼泪时,她总是挺着红色巨ru,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说,走着瞧吧,天生我才必有用,现今是重色轻友的时代,机遇属于有准备的头脑和能蒙人的脸蛋,我就不信咱们遇不上怜香惜玉的小男人!
于是我们破涕为笑,信心大增。
就这样,我们四个大本美眉、四双美腿、四双纤巧的高跟鞋,嘻嘻哈哈走在h市的街上,没心没肺,趾高气扬,举着一双亮眼望天,就等着别人瞅我们,好像h市不过是我们手上的一块西西里奶油蛋糕。夜里上网冲浪,多少年轻的或假装年轻的虫子游过来,嘻皮笑脸跟我们套近乎,其中痛心疾首或山盟海誓表示愿意和我“白骨精”共度良宵、白头偕老的,比追她们三个的总数还多。这让媚眼狐她们嫉恨不已,说现在的好男孩怎么都喜欢坏女孩呢?
第一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2)
如此这般,我们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固定收入,个个又是对时尚穷追不舍的美眉,对买新潮时装、化妆品、果仁巧克力什么的包括泡吧、蹦迪这类虚度青春的事儿,无论花多少钱都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对生存的基本需要却专跟自己过不去,一分钱掰成八瓣儿花。我们只买报不订报,能打的绝不坐公共,能偷书或带上椅垫面包矿泉水,整天坐在书店楼梯上抄书,但绝不买书。有一度我们天天白菜萝卜土豆,三双筷子在玻璃罐头瓶子里抢醋泡咸菜,吃得眼睛发绿,人就像买回的过季青菜一样无精打采。
当然,我和三位室友不同。叶怡姐活着时是我经济上的坚强后盾,同时还有神秘男友林肯不断向我表示他的好意,现在则有北极狼的关爱。因此每当饭桌上空空如也,三双绿莹莹的饿眼就齐刷刷转向我,那意思是,舍长,咱们的饭菜呢?搞得我心烦意乱,经济负担极重,活像农村里养着三个大闺女的风流寡妇。
我在一家金海滩酒吧做过三个月的侍应生,因为特优雅地把一杯摩卡热咖啡泼在一个台独分子激|情洋溢的裤裆处而被辞退。我还在一家妇女杂志包过三个月“婚姻与家庭”专栏,因为与主编——一位珠光宝气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屡屡发生歧见,只好愤而辞职。阿兰、小q和红塔山见我屡遭挫折,都劝我去找找那位林肯,干脆去他的公司当个副总什么的。我故作高深而且不屑地说,拿破仑在他的仆人面前永远不是伟人,相爱的人一定不要相距太近,否则头上的光环会消失的。
三位室友频频点头叹服不已,她们哪知道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像挖耳朵眼儿挖到鼻孔里。
阿兰插入:
我在一个电视剧组里当过两个月零三天的剧务。有天傍晚我出去遛弯儿,听见牛圈那边有一种奇怪的哼唧声,以为公牛母牛正在耍流氓,这声音让我直犯糊涂,一心想走开,脚尖却不听话地踮起来悄悄绕过去。探头一看,哇塞!扮演地下党的大胡子导演和女一号“军统女特务”正在干草堆上起劲地搞“国共合作”哩。惜乎当时我发出的惊叫声不幸过于chu女,就像石尖划过玻璃或劣质粉笔划过黑板,吓得那位导演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要不是他双手忙于提裤子,肯定会掏枪崩了我——好在那二十响大肚匣子是塑料的。那位中央戏剧学院出身的女一号倒是久经沙场的样子,不慌不忙坐在草堆上拢头发,甚至还偷偷朝我露齿一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那样子特镇静特老练,好像不过刚刚偷吃了一块奶糖。
自然,那天因为我的意外闯入,大胡子导演渐入佳境的演技和武功不得不半途而废。结果我在剧组只干了一半流程,就不得不黯然打道回府。
小q插入:
我在多家广告公司、影视公司干过脚本策划或广告语撰稿什么的。尽管我自觉地把自己归入当下最可爱最走红的“小女人”一类,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自己的定位——相当敬业而又品貌双全的都市?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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