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鱼 - 醉鱼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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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花无疑是个龙头,夏花两个字的资产值,就够我拱手半壁江山了。我们要从他们身上拿到我们要的管理方法和经验,自然要付出代价。好在我们近十年来在国内的发展算得上是稳打稳扎,基建方面又是由我们承揽的,很多方面我们还是占了先机的。进度方面,包括国内工程的选址、资金调度,各方面我都有仔细盘算过,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老许同卓瑞的关系。最怕就是在三方决策的时候,鼎天一边倒,到时候我们会很被动。”

    陈惜墨毕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以许伯伯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力不从心了,许乐又是个有主意的人,应该不会一边倒。再说,凭我和陆离的关系,基建过程中我们还有陆离这一票。”

    陈成功摇摇头:“老许那股子冲劲你没机会见识到。要不是他现在急着要把许乐扶持上来,这次的合作案他也不会主动提出让我们比他们鼎天集多持10的股份;工程方面也是我们领头。他就是怕许乐拿不住,让我帮他带女儿呢。将来一旦董事会议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老许撑着一口气也会随时会冒出头来。再说陆离,他也只能在基建过程中,在设计方面发表意见。将来的酒店管理出现问题,你还能把执行力问题绕回设计上面去?”

    陈惜墨听着父亲的训,恭敬的说:“我知道了,会多加小心的。”

    陈成功同陈惜墨开完小会,又继续到人群中碰杯,谈笑风生。他早过了六十,但保养得很好,容光焕发,庄亦淳等几个年轻人跟在他身边,说一样的话,喝一样的酒,风采却及不上他。

    陈惜墨目送陈成功走开,这才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回家,询问李卉有关何苾的伤势问题,李卉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小女孩家家的,怎么骨头就这样松散了。周先生说要长期保护调理。”等等。

    陈惜墨挂了电话,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赶紧补了个电话给集团公关部的谢玫,吩咐她说:“所有今天晚上晚会的报道,你要了解清楚;关于我的部分,不合适的全部压下来。”

    谢玫在电话那头接了命令,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去联系各大报纸、周刊的记者,为陈惜墨善后。

    这个舞会还真是麻烦,给了他惊喜,给了他挑战,陈惜墨一根神经绷到现在,才稍稍松懈了下来。这个时候,许乐爽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惜墨。”

    陈惜墨应道:“什么事?”待他望着许乐阳光般的笑容,却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许乐开口说:“帮我个忙好不好?”

    他能帮上许乐的可不多。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忙让许乐跟他开这个口?陈惜墨手心有点冒汗,不觉抓了住口袋。他尽力平静的答道:“能做得到的一定帮,你说吧。”

    许乐顿了顿,说:“我们订婚吧。”

    陈惜墨直接傻了,愣在当场半天,才抽出一句话:“你以前不是信奉单身主义吗?怎么突然又说要订婚?”

    许乐仍是露着清爽的笑容:“以前年轻嘛。我也说过,年轻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不断的犯错,可以不断的犯不同的错。现在我知道错了,所以想结婚了。”

    陈惜墨看着许乐的眼睛,试图读懂她眼底的东西,但他失败了,只能靠自己的智慧去揣度,然后试探的问她:“许伯伯的情况是不是真的不太好?”

    许乐没有回答他,只是持续着微笑:“你到底帮不帮?”

    陈惜墨从齿缝里挤出来三个字:“对不起。”

    第四章/上

    何苾的脚伤是因为两年前的一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这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习惯性脱臼带来的麻烦,其实不仅脚踝,还有肩膀,身上几处关节都是极易损伤。

    周医生一边盘问一边详细的检查,最后也只能是叫她抽时间到医院再用仪器测一下,随后给她开了不少舒筋活络的中药,内服外敷的都齐了,叫她好好养着,叮嘱一定要格外小心。

    何苾淡淡的说:“我看过不少医生了,都说只要多注意点,尽量避免伤上加伤,关节会慢慢收紧的。”

    周医生点点头,任务完成也便回去了。李卉送了周医生到门口,回到厅中拉着何苾边端详边闲话家常:“香香,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漂亮,讨人喜欢……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

    何苾点点头:“有十年了。陈惜墨离开s城之后我好像就没去过陈家了。”

    “有的。”李卉说,“你考上大学之后有到陈家告诉我的。”

    何苾淡然一笑:“你不说,我都忘了。”

    李卉和蔼的笑笑说:“小女孩家家的,记忆还没我好,我都还记得你上托儿所时候的样子。”

    听到李卉口中出来的托儿所三个字,何苾倒是有反应了,一脸青不青红不红的怪异表情,说:“卉姨,您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

    李卉听她这个口气,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何苾怎么会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还不就是当年何苾与陈惜墨在托儿所一个澡盆洗澡的陈年旧事。

    也不知当年是何苾女生男相还是陈惜墨男生女相,又或者仅仅是托儿所阿姨的习惯性分配,托儿所时期,别人都是两个女孩子或者两个男孩子放一个澡盆里洗澡,何苾与陈惜墨二人却是一直被阿姨男女混搭,放进一个澡盆。这还不算什么,偏偏这两个当事人还记得这段历史!

    其实也不是他们想记,对于那个时期的事情,他们都是没有印象的。

    只是,在两人同缸共浴大半年后,有一回何苾的养母卓灵提前去托儿所接她,和陈家管家李卉齐齐撞破了鸳鸯浴现场。卓灵瞪大眼睛观察了陈惜墨半天之后,对托儿所阿姨说:“小孩子嘛,既然合得来就继续吧。”

    卓灵和李卉回去后想起来就发笑,但毕竟对象是说话都不利落的小孩,也就不当回事了。

    之后何苾也没有再去托儿所了,一直由卓灵亲力抚养。一直到何苾与陈惜墨两人日渐长大,进小学注册的时候又碰了头。当年的鸳鸯浴故事被卓灵和李卉再次提起,念叨着念叨着,直念到何苾、陈惜墨记事的年纪,弄得这对当事人再想忘掉当年的洗澡噩梦,便越发的困难了。

    李卉这回终于没有再讲一遍鸳鸯浴的典故,而是对何苾说:“姑娘大了,有的事就不说了。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现在你长大了,趁着只有你我二人,我想问你,你小时候是被收养的还是寄养?”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何苾说,“我有两个妈妈,一个说是收养,一个说是寄养。”

    李卉被绕住了,想了一会才似乎明白过来,说:“难为你了。”

    何苾摇摇头说:“不能这么说,因为两个妈妈都很疼我。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何苾有两个母亲,有两个家庭。而这一切,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何苾的生母何母,未满二十便嫁给何父生了何苾。何家家境贫寒,何父、何母都是老实人,起早摸黑的在菜市场摆摊,日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家中仍是顾了上顿没下顿,常常揭不开锅。

    何苾小时候生得跟仿真洋娃娃一般,很招人爱,何母对这个长女也是极为疼惜的,上菜市场卖菜都舍不得把她一个人丢家里,一直背着她,又怕她被吵着,总是专门往她耳朵里塞点棉花。何苾在菜市场那个晃晃悠悠的小竹篓里度过了一小段没有记忆的日子。

    何母自己粗茶淡饭,但勒紧腰带也会给何苾整出一碗蛋羹来。有一回收摊后,何母用卖剩的菜同隔壁摊子换了点生虾回去,做了碗虾酱,小何苾尝了一口竟然一发不可收拾。何母疼她,也没想太多,就把那碗虾酱留给何苾吃了。小何苾连着吃掉了大半碗,之后,周身发了红疹,过敏了。

    何母当时刚刚把手中的余钱交了摊位租金,又批了点货,翻遍全家只剩几块钱了,待坐个车到达市里的医院,恐怕连挂号的钱都不够。大夏天的,何家那租来的小石屋又闷又热,何母一边擦泪一边往石屋地板上铺了张凉席,把小何苾放在上面,一边拦着何苾的小手不让她抓破脸,一边拿着把蒲扇给她扇风。就这样一直等到何父回到家。

    何父当时第一反应便是冲着何母破口大骂:“孩子都这样了,还不赶紧抱去给先生看看?还等我回来?我要是不回来呢?你有没有脑子啊?”

    何母还很年轻,二十刚到,明眸细眉,身轻如燕,穿一身朴素干净的工装,眼中噙着泪水,楚楚可怜,说完一句:“家里只剩下几块钱了,还不够挂号……”终于放声大哭。

    当时何父也是身无分文,小夫妻两个一合计,便去找父母亲伸手借钱,刚好赶上何苾爷爷奶奶在准备家祭,何爷爷何奶奶从亲戚送来的箔金里面抽了点钱给了何父,同时把何母骂了个狗血喷头,说她:“生个难伺候的赔钱货,是不是想拖垮整个何家才罢休?”又对着还不会说话的何苾说:“穷人是生不起病的,这么娇气,干吗要投胎到我们家里来?”

    何母当时因为没生出带棒儿的,早就站不住脚,哪里还敢说什么,只是低头任由公公婆婆教训,两泪涟涟,无话可说。

    何父抱着何苾看完皮肤科,又听医生说要注意这个要注意那个,心下也有点不耐烦了,加上又是个女儿,联想到他们的户籍虽然允许生两个,但万一再生个女儿,何家的香火不是要就此断在他手中?何父思前想后,决定将何苾送人。何苾的爷爷奶奶都是极封建之人,对何父此举竟然是赞赏有加。

    他们商量将何苾送人的时候,正是家祭日。何苾的姑奶奶卓何邀弟在旁边一路听了下来,直皱眉头,之后便主动提出要收养何苾。于是,何苾便从何家被抱到了卓家,成为卓何邀弟独生女卓灵的养女。

    卓家是个华侨家庭,南洋大户,海外背景雄厚,何苾在卓家实实在在的过了几年小公主的生活,卓灵疼她疼得时刻抱在手上舍不得放手,亲生儿子在她眼中都不及这个养女万一。若不是有一段时间,卓灵要忙接管海内外的产业,根本也不会将何苾送到托儿所大半年。

    至于何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长女被人抱走却无能为力,所有的不满与委屈都是打落门牙和血吞,任肚中如何的血肉模糊,她仍咬紧牙关撑到生出儿子为止,总算给何家延续了香火,吐气扬眉。再后来,何苾的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何母媳妇熬成婆,终于大显神威,一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有幸福的权利。”押着何父,气势汹汹的到卓家大宅把何苾抱回了何家爷爷奶奶留下的小旧院子。

    卓家会轻易的放手,却也是有原因的。这其中的原由却要上溯到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卓何邀弟本是何家从养生堂抱养的野婴,预备给何苾爷爷做童养媳的,谁知道姑娘大了不由娘,卓何邀弟结识了回乡探亲的南洋卓公子,一颗芳心跟着卓公子飞过了大洋,之后偷卷了何家的财物当盘缠,私奔去投靠卓家,气得养母一命呜呼。后来卓何邀弟衣锦还乡,对何家自然是心怀愧疚,一直都是极照顾的,但何苾爷爷受归受了,对这个养姐并不感恩,恶言恶语总是有的。何母常年听长辈们诋毁卓何邀弟,本来就极犯忌讳,自己又没拿她什么好处,不至于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所以提出要抱回何苾,倒是理直气壮的。卓灵碍着亲戚的面子和母亲的苦衷,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何苾被领走。

    卓灵大受打击之下,精神一度低迷到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女儿没了,儿子也不管了,任由卓何邀弟把儿子也送走,委靡了好一阵才开始寄情事业,后来甚至回去南洋,多年都不再到大陆来。

    何苾几年的养女生涯令她同何母生出了隔阂,母女二人常年说不到一处,但每每听到何母与何父吵架翻旧账时声泪俱下的指控,何苾心底里也略略能感受到何母对她那份疼惜入髓的母爱。为此,她十八岁那年,卓灵叫她自己拿主意,出国去陪她,她拒绝了,又一次伤透了卓灵的心。于是,何苾同两个母亲都缺了那么一点点母女缘分,她自己也渐渐变成一个无处撒娇的女孩。

    李卉没想到何苾会将身世完完整整、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当下疼惜的搂住她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的两个妈妈总有一天都会明白的。”

    何苾喃喃的说:“希望吧。”

    李卉叹了口气,又想了想才说:“你这孩子那么聪明,怎么没点心眼?”

    何苾不明白怎么回事,愕然望着李卉。

    李卉接着说:“中国人都讲究身家清白,所谓的身家清白,也就是要简单。家世、身世不一定要显赫,但一定要简单。你这孩子,身世这种事没必要随便跟人讲。”

    何苾轻轻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可没那么多讲究。再说,您以前也在学校见过我两个妈妈的。”

    李卉说:“你亲生妈妈我是有接触的,卓小姐却几乎没有。跟卓小姐说过两次话,一次是你在托儿所时候的事,一次是小学去注册。我记得托儿所不太正规,也没登记你的全名,大家都是叫卓家妹妹、陈家弟弟这样子。那些阿姨只告诉我你是卓小姐的女儿,小学注册时候我才知道你学名叫何香香。卓小姐看上去挺高贵的,我也不敢怎么搭讪,我一直以为她才是你亲生妈妈,未婚生女所以把你送给何家养。看来我猜错了。幸好我也不喜欢多事,这些猜想,我连惜墨也没跟他说过。”

    何苾说:“卉姨您还真的是管家的楷模呢,嘴巴可真严实。换了别人,一个问题憋这么多年,肯定也憋出内伤了。”

    李卉笑道:“长大了不一样了,会打趣人了。”抬头看了看时钟,问:“聊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我整点消夜给你吃。”

    何苾摇头说:“不用了,我不饿。”

    李卉却非要去,站起来说:“难得来一回,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吃?一定要的。”

    何苾说:“难得来一回,您就陪我聊天吧。”

    李卉说:“你先自己坐会儿,——要不去惜墨书房去看百~万\小!说打发时间,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百~万\小!说的。我很快就做好了。”说着便要扶何苾去书房。

    何苾实在拗不过李卉,答应了下来:“好了,我自己可以走。告诉我哪一间,我自己过去。”

    李卉指了指房间的方向,何苾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她虽然走得不太自然,却也稳稳当当的。李卉看着她走了几步,才放心的去厨房开火。

    何苾自己走进陈惜墨的书房,一进门,视线便定格在墙壁的书画上,怔怔出神。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她没想到陈惜墨会把这句话挂在书房。十个字而已,此刻飞进她眼中,钻进她心里,竟像已经发酵了十年之久的心声。

    十年前,正是高三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陈惜墨还很瘦弱,坐在她前面,有时候会回过头来跟她说几句话,多数时间彼此埋在各自的课本里,但两人是熟悉的,毕竟是从小的交情。

    那时候的何苾喜欢在早自习的时候背杜甫的诗,一遍又一遍的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她一直有一种壮士的情怀,只是少有人知,少有人懂。

    那时候的陈惜墨,早就习惯了一年见不了家人一两面的生活,也习惯了当个沉默的倾听者。

    那时候的何苾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偶尔会去陈惜墨家,时间不长,借本书或者还上书,通常也就走了。——陈惜墨有许多许多的藏书,那是何苾一直向往的世界。

    那时候的陈惜墨对文学并无多大的兴趣,对杜甫的忧国忧民也知之甚少,但他说他喜欢那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因为是何苾向他介绍的,很符合他的情况。

    那是有一次,陈惜墨很偶然的感叹说自己快有一年没见过父亲了,已经快忘记父亲长什么样了。然后何苾便说了这样一句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杜甫当然不会知道,参商永不相见,那是因为人们都站在地球上看它们。若换个星球,换个地点,参商也有交汇的一刻。就像此时的陈惜墨与何苾。

    何苾看着字画,几乎可以肯定陈惜墨的心意。但下一刻,她又不得不清醒起来,迟疑起来:他真的能把一份少年时的懵懂心情保存十年之久?

    想到舞会上,他身旁那个抹阳光般的笑容。何苾心中不自觉的茫然。无所适从。

    第四章/中

    何苾怔怔的望着字画出神,发现字画纸张的边角都已经泛黄,应该有些年头了。她心中一动:莫不是和那份字稿一起写的?

    那份被撕成碎片的字稿。

    那是高三才上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天大清早,何苾上学后发现前桌空了,陈惜墨的桌斗里一本书都没有了,她脑子里一瞬间全部空白。一直到了放学,她直奔陈家老宅,却见大门紧锁,连管家李卉都不在。

    那时候的何苾很生气,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气什么,回到学校就躲到梯形教室里生闷气。

    梯形教室很大,很空旷,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有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传来。她没有回头,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然后从她身后递过来一卷纸稿,说:“喏,给你。”——她听到声音,知道那是高渐飞。

    那时候的何苾,生气的时候喜欢做件事来发泄,就是撕纸张,跟所有正常女人一样,何苾也有破坏欲,喜欢听那种脆脆的撕裂的声音。

    何苾理所当然的以为高渐飞是在给她纸张发泄,二话不说抓过字稿就撕。看也没看,撕得碎碎的,到底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当时的高渐飞惊了一下,来不及阻止,呆立当场,也不再说什么了。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高渐飞去非洲前,才跟她吐露说:“我想了很多次要不要告诉你,已经十年了,再不告诉你,恐怕我真的会忘掉——趁着现在想起来,就告诉你吧。你记不记得高三时候,你一次发脾气,躲到梯形教室生闷气,当时我正拿了张毛笔字帖要给你,就被你撕了。”

    那个时候的何苾,记忆早是一片模糊。

    高渐飞当时犹豫了一下,告诉她说:“那张字帖上摹是杜甫的一首诗,《赠卫八处士》。你当时不是很喜欢杜甫的诗吗?……那是陈惜墨离开s城前叫我转交给你的……”

    何苾心中一凛,说不清的感觉蔓延开来,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曾经是那样在意她。至少十年前是的。可是,十年了,她已无力追回逝去的时光。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说,回不去了,不要再想了。

    何苾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再难有交集,所以她曾经对陆离说,她要用心去找一个值得她爱的人,好好去爱他。所以,她跟着陆离,离开了s城,来到h市。——其实来之前她是有想到过,陈惜墨有可能会在h市,她看过报道,知道墨功国际总部搬到了h市。她会答应当陆离的私人助理,多少也与h市这个地点脱不了关系。但即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她会再见到陈惜墨。

    来之前她甚至在s城帮陆离发过一封eail给hiag,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hiag就是陈惜墨。

    她来h市,只是想远离s城一段时间,想与他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最后一次悼念自己逝去的青春,然后彻底丢掉所有的故事和回忆,让自己从头开始。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滑稽,她还是重遇了陈惜墨。这个与她一同走过孩童时期,一同走过懵懂年纪,一同走过花季雨季的人。这个在她记忆中黑黑瘦瘦,看上去很安静很平凡,骨子里有点倔强有点内涵的男孩子。

    何苾尤记得,她到了即将上小学的时候,何父何母仍不知要为她操心前途,是卓灵趁何母不在家的时候跟何父拿了户口本,带何苾去学校注册,为此何母还发了不小的脾气。

    何苾念的是s城最好的贵族小学,卓灵一次性缴清了六年的天价学费,可以保证她即使念不好也能进重点中学。

    那个小学的孩子,非富即贵,第一天上学,卓灵将何苾打扮得公主一般的进入学校。她的第一个同桌,便是旧识的陈惜墨。

    那一天的事,何苾自然忘不了。因为何母后来赶到学校,要把她带回家,是在众人劝说下才妥协下来。

    何苾被吓得不轻,同桌的陈惜墨便趁老师不在,吹泡泡逗她玩。陈惜墨说他可以连吹五个泡中泡,结果才吹到第三个,口中那块泡泡糖就嗖的一声飞到何苾头上再也拿不下来了。何苾伸手到头上拼命抓,好好一个香香公主,终于抓成了一个鸡窝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最后还是年轻的班主任出马,把何苾的一头长发剪短了。

    当时,班主任想另外调个男生跟何苾同桌,何苾拒绝了。她相信陈惜墨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

    比如关于芭比娃娃的故事。

    何苾小时候,卓灵给她买过不少芭比娃娃,她最爱的是一个1981年版的东方芭比(orientalbarbie®;编号:03262),这个芭比是1981年亚洲系列的开山之作,在整体形象上很像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贵妇,何苾依稀记得,原装的芭比身上穿着的是黄|色及脚旗袍和红底黄花夹袄,手上握有一把牡丹图案的折扇,留着一头漆黑的披肩卷发,十足的东方韵味。但何苾极小的时候喜欢粉红色的洋装裙,于是卓灵亲自动手为这个东方芭比设计制作了一套何苾喜欢的粉红色洋装裙,还做了一套一样的装束说要给何苾上小学穿。何苾上小学的第一天,便是穿着那样一套粉红色洋装裙,戴着珍珠发箍,书包里偷偷藏着那个穿同样洋裙的东方芭比。可是何母对卓灵越权管何苾升学事宜一事十分恼火,在多方谈判,何母自己再三思考、妥协之下,才勉强同意了让何苾继续在那里念书,但是何母也不再让何苾穿得花枝招展,而是亲力亲为,为她缝制一些朴素的布裙。至于那个芭比娃娃,就被何母以“念书了就不要玩了”为理由从家里扔了出去。

    何苾自然舍不得那个芭比娃娃,就偷偷的跑出去把娃娃捡了回来,可是,又不能自己保管,于是她把那个娃娃托给了同桌的陈惜墨代为保管。之后,遇到她被何母训斥得太难过,或者被何父何母的吵架声吓到的时候,她偶尔会跑去陈惜墨家中,抱着东方芭比说悄悄话,说完把娃娃丢回给陈惜墨,自己扭头回家。

    她一直是相信他的。就好象那个关于公主与巫婆的故事。

    有一阵子她很喜欢看白雪公主的童话,童话里有个讨人嫌的女巫后妈皇后,专门破坏纯情公主的幸福。

    那时候陈惜墨却跟她说,他听过一个说法,公主的纯情可以光明正大的挂在脸上,给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巫婆的深情却只能偷偷摸摸的埋藏在心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那时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何苾与陈惜墨还在念小学,陈惜墨已经接触了许多外面的东西,他的童话书是没有插画的,繁体字竖排的成|人版本,里面写到了白雪公主当上皇后之后,残忍给她后母穿上了烙红的铁鞋……

    陈惜墨告诉何苾,白雪公主的纯情是摆给王子看的,也许有一天,这个恋尸癖王子会厌倦,也许公主会成为另一个巫婆;相反的,巫婆对白雪公主的父亲却可能是深情不移的,白雪公主的父亲就是感受到了,所以才在女儿和爱人之间选择了爱人。

    他说,强悍的巫婆其实外强中干,柔弱的公主耍起狠来才是无所不用其极,此情彼情,孰是孰非,真真假假,谁人能辨?

    何苾记得很清楚,当她看到证据童话书时,哇的一声哭了,从那以后便不再迷恋童话。白雪公主的形象都已经土崩瓦解,童话故事还有什么可眷恋的?她性子就是那样决绝。从那以后,她改看《三言二拍》、《红楼梦》,改看《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有一次甚至和陈惜墨研究了许久“黄|色证”到底是什么,从囫囵吞枣到初谙世事,她和陈惜墨在名著的世界里建筑了另一个自己。

    当然,高渐飞也曾试图与何苾一起到陈惜墨那借课外书看,无奈高渐飞实在是天生好动,总是上窜下跳的,到何苾家做作业除了仰慕何苾,喜欢黏着她,还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抄作业方便。让高渐飞上完规规矩矩的课堂,再让他看正儿八经的大部头书籍,他没两天便失了兴致跑得没影了。于是,何苾与陈惜墨之间保持了这样一条单独的对话线,培养了一种难能可贵的信任感。

    她相信陈惜墨,所以,她记住了公主和巫婆的这段故事。并且,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她总是在别人称呼她作“香香公主”之前,说自己是个巫婆,说自己段数很高,然后任由旁人以为她薄情、寡情、绝情。

    陈惜墨偶尔会这样子用一些成|人式的童话来逗她,她则用另外的方式来逗他。小学时候,陈惜墨语文学得不甚好,四字成语总是用得牛头不对马嘴。老师便让作为班长的何苾帮他补习。当然,经何苾补习的同学很多,但别人都是课后留在教室补几十分钟,陈惜墨却是特别待遇,在他家补习,所以补的时间相对也比较长。

    有一回,陈惜墨拿着本本问她:“两小无猜、心如鹿撞是什么意思?”

    何苾盯着陈惜墨看了半天,眼珠子一转,突然对他说:“我背上有点痒。”

    陈惜墨以为她又皮肤过敏了,赶紧说:“怎么了?又过敏了?那赶紧回你家去敷药吧。”

    何苾扑噗嗤一声笑了,解释说:“我们从小就认识,我随便说件事情,你不用猜都知道为什么,这就是两小无猜了。”

    陈惜墨当时摸了摸头,呵呵的笑,又问她:“那心如鹿撞呢?”

    “就是心怦怦的跳,跳得很快嘛,真笨。”何苾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他真的很笨……

    陈惜墨想了又想,摇了摇头,说:“没试过,不知道什么感觉。”

    何苾盯着陈惜墨的眼睛一直看,眯着眼睛笑,看得陈惜墨有些发怵。那个时候,何苾的恶作剧心理正在酝酿。然后,她走近陈惜墨身边,嘴巴贴到他唇上轻轻一吻。

    正值冬季,何苾的唇很冰,却很柔,有很细腻的触感。

    陈惜墨当时窘得满脸通红,张口结舌,狼狈不堪。

    何苾却得意的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心快跳出来了?这就叫心如鹿撞!”

    再后来,何苾自己回想起来,会忍不住发笑。因为越是长大,她越是发现,当年陈惜墨捉弄她的,跟她捉弄陈惜墨的,根本不成正比。因为,横竖都是她吃亏。

    但那些小插曲,毕竟是孩童时期的玩笑,进了中学以后,她与陈惜墨就不再有那种过家家式的童趣了,也慢慢的生疏了。尤其是何苾与高渐飞的绯闻多了,与陈惜墨也就更避忌了。

    也不知是初二还是初三开始,高渐飞便一直追何苾,而且愈挫愈勇,持续到大学毕业才死心结婚。从小学到中学,关于高渐飞与何苾是金童玉女的说法,在他们多年合作无间的工作表现上得到了完美体现。中学开始,关于高渐飞与何苾是一对的说法,几乎每个学期传一遍,什么版本都有,传得没半点新意,自然,何苾与陈惜墨之间就显得更加界限分明了。

    其实,何苾和陈惜墨之间一直算熟的,熟得无话不说;却也一直是挺淡的关系,淡得几乎没有同学知道他们是从小到大,还要胜过高渐飞几分的交情。没有人知道,高渐飞只是个烟雾弹,何苾一直都对陈惜墨更关心一些。只是,她的关心往往会加上高渐飞的关心,然后众人会把这两份关心凑加起来,称之为“照顾”,即使陈惜墨的成绩一直比高渐飞好很多,众人眼中的陈惜墨,一直也只是班长何苾和班副高渐飞身后一个面相模糊的小跟班,一个班长班副都极乐意照顾的极普通的同学。

    群众的目光毕竟还是雪亮的,高中时期何苾和陈惜墨也曾差一点点传出绯闻,但很快的因为陈惜墨与另一女生的恋情曝光而平息风波。当然,陈惜墨与该女生的那场早恋也是还没正式开始,就不幸的被老师掐死在了萌芽状态。在陈惜墨成为高考移民之前,何苾印象中的高中时代,关于陈惜墨,似乎整个就只剩这么一件往事了……他,果然没有存在感……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此时的何苾迷茫得已经没了方向。看着墙上的字画,过去的二十几年竟然跟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全跑了出来。

    她是个决绝的人,一个几乎不懂得说后悔的人。所以多数时候,她都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回头看;所以多数时候,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不会去问为什么,也不会去追究什么。然而这一刻,她终究还是回头看了看。原来真的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她的人生,真是五味俱全。

    【hebe的东方芭比,原装长这个样子】:

    第四章/下

    何苾走到书架前,看着那满满一面墙的书籍,触手可及的都是些企管类、经济类的英语原文书,头顶上那些才是当年她和陈惜墨一起读过的名著,《三言二拍》、《红楼梦》、《复活》、《安娜·卡列尼娜》……一本一本,已经是束之高阁。

    一排排书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书脊上的字一个一个飞起。当年低头阅读过的那些书,如今却要仰着头才能捉得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字。那一刻,她忍不住想到,那么,她与他一同走过的岁月,是否也已经到了束之高阁的时候?想到这,心中又是一凛。

    何苾踮起脚尖,费劲的从头顶上扯下来一本名著,随意的翻着,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正发着呆,李卉笑眯眯的端着碗燕窝粥和一碟小馒头进来,说:“刚好今天有做燕窝粥,就多蒸了几个馒头,你随便吃点。”

    何苾道了声谢,直直坐在书桌前喝了几口粥,却是食不知味。

    李卉本要端着盘子出去了,见她有点心不在焉,问她:“想什么呢?”

    何苾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在想舞会的事。”

    李卉笑笑说:“舞会的事就不要想了,不如想想惜墨。”

    何苾抬着头望着李卉,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言语。

    李卉说:“我看得出来,惜墨还是很喜欢你的。你们毕竟是打小就认识的,知根知底,如果能在一起的话,真的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何苾憋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说:“您别乱说了,他不是有女朋友吗?报道上都说,墨功国际和鼎天集团会做亲家。”

    李卉含笑说:“报道上说的哪能都作得准。我说的才作准呢。听我的,没错。许乐跟惜墨两个人那性子都不像合得来的,惜墨还是喜欢你多些。”

    何苾听到这却忍不住笑了笑:“我们都有十年没联系了。”

    李卉惊讶起来,碎碎念道:“你们一直没联系吗?一直没联系?那就奇怪了……那他买那些娃娃给谁?……”

    何苾没听清话尾,只问道:“是没联系啊。你说奇怪什么?”

    李卉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惜墨自己会跟你说的。好了,你。我不打扰你了。舞会估计也快结束了,惜墨会尽快赶回来的。”

    何苾目送李卉离开,吃饱喝足难免悃意横生,加上本来就已经是大半夜了,她坐在桌前百~万\小!说,书上的字却渐渐模糊起来,她也不知不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件衣服,她才惊醒过来,一抬头便对上了陈惜墨那张干净的脸庞。

    何苾整个人的意识还在朦胧之中,迷迷糊糊的问了句:“回来了?”

    陈惜墨心头一暖,却忍不住说她:“怎么靠在这睡了?着凉了怎么办?”

    何苾却揉了揉眼睛,问他:“几点了?”

    陈惜墨看了看手表:“快三点了。”

    “哦。”何苾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我要回酒店了。”

    “这么晚了。”陈惜墨说,“今晚留下来吧,我已经请卉姨去收拾客房了。”

    何苾看了看陈惜墨,说:“不了,再不回酒店,陆离会担心的。”

    陈惜墨似被什么刮了一下,蹙眉说:“我跟他说了今晚你在我家,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苾摇摇头:“你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真的得回去了。陆离答应我家人出外要照顾我,我不能让他担心为难。”说着站了起来,不觉外衣已滑落下来。

    陈惜墨快手接住下滑的外衣,重新为何苾披紧了,说:“我自然还有别的事,不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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