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8部分阅读
,还竖着一本《建筑,思维的符号》,新出的书,他也买了一本,正在看。除此以外,还有五花八门的《经济学家茶座》、红学读物、英文教材等等。
书桌上物品也摆放得井然有序,好几本家居杂志、一个随温度会变色的水杯、电脑、跳跳虎公仔,还有已经开袋的风湿贴。键盘边有一个小藤筐,大白兔、怡口莲、徐福记凤梨酥混杂其间,他居然还在其中发现了酒心巧克力——原来她仍然嗜甜。颜昇处在赵真颜的物件中,处在她每天呼吸过的空气中,处在她生活的场景中,那颗焦躁的心终于平复了一些。
时值中午,赵真颜的舍友下去食堂打了饭上来,吃完了,又洗衣服,并不搭理他。打扫楼道的阿姨拖着大竹筐走过来说:“702的,门口的衣服是要扔的吗?我看还挺好的。”
舍友探个脑袋出去,“是我同学的,你要觉得好就拿走吧,她不要了。”
阿姨把衣服拿在手上摩挲,“这么新的衣服,怎么就不要了呢,真是作孽哦。”
颜昇只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赵真颜昨晚穿的那件:后面一排细纽扣,绵延到腿部,颜昇记得自己好像解了两个就失去了耐心。她连衣服都扔掉了,可见有多恨他。想到这里颜昇又着急了,问女孩道:“你们老师,知不知道她去哪里实习了?”
“不,不知道。我看你还是别等了,她今天兴许不回来了。”她刚才目不斜视,其实乃是面对帅哥的羞怯之举,此时不得已要四目相对,脸也跟着红了。
“她经常不回来吗?”颜昇产生了很不好的联想,一颗心又开始在醋缸里腾挪。
“呃,也不是,偶尔吧。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她努力圆着自己的话,表情复杂地问,“你,还要继续等吗?”
“是啊,会不会太打搅到你。”颜昇脸皮薄。
第二部分第55节:她在舟上刻下痕迹,水却已经一日千里(13)
“不会不会,我是怕你等不到。没关系,你继续待这吧。”
手机响起来,颜昇慌手慌脚地去掏,以为她终于不再铁石心肠。来电的显示却是和预想中南辕北辙的人——杜衡。
手机的电量已不多,颜昇毫不犹豫地按掉。
不多久,铃声又起。这次他却不能不接,“爸……”
颜定邦简洁明了地告诉颜昇,自己正在本市机场。
“要我过来接吗?”爸爸近两年来福建出差次数频繁,这次定是公事。
“不用了,同个系统的单位已经派车。晚饭我约了屈健的儿子,就是小屈,你也过来吧。”
颜昇对这个“小屈”记忆犹新,最近爸爸更屡屡提起,无非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是正局级”、“不可限量”之类,每次颜昇都自动关闭听觉系统。
“我有事,不去了。”颜昇想快点结束通话,保存电量。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我想让你去向人家小屈学学。你啊,让你进政府部门你不进,自己在规划院混出点名堂了,又非要调走……”
“我真有事,改天吧。”他对“小屈”的话题反感不已。
“颜昇,别以你调过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今天不来,我明天就让这里不接收你——还有,小杜给我电话了,我让她也一起来。”颜定邦一向是说到做到的,纵然颜昇不愁找不到工作,但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问道:“几点?哪家酒楼?”
收线后,颜昇记下了赵真颜舍友的号码,再三叮嘱她道:“如果回来,千万要告诉我。”
舍友求之不得,像革命同志一样坚定地回答他,“放心!”
屈志远返回办公室取东西的时候,见到综合处的门开着。
赵真颜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背挺得笔直。
他悄悄走到她身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赵真颜立刻弹起来,有些慌张,“屈主任。”
今天的她让屈志远吃惊不小。
他上班时间其实难得见到她——日常事务他直接吩咐处长,绝少与她打交道。年底会议又多,常常不在单位。今天见这一面,他忽然觉得她太不一样。
她的目光是他陌生的,好像连脸也有些陌生。从前她长得既不喜气,也不愁苦,五官淡淡的。但是现在完全不同,上了一层哀伤的色彩,眼睛里像含着水一样,却比以前好看。
屈志远定了定心,对她说:“下班时间,叫我屈志远就可以了。”
如果是平时,赵真颜或许会笑说:“改走亲民路线了?”但今天她只是点头。
也许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屈志远想着,但毕竟不太好问,只能嘱咐她,“事情做不完可以明天再做,先回去吧,也到吃饭时间了。”
赵真颜的电脑已经关了,面前的报纸翻在广告那一页,当然不是在加班,屈志远心知肚明。
赵真颜不免尴尬,想了一会儿,从文件屉中翻出一页表格,递给他,“屈主任,今天是实习最后一天,您给我的鉴定签个字吧。”
屈志远有些错愕,“一个月这样快?那你明天就不来了么?”
“嗯,我也要准备论文答辩了。”
屈志远在赵真颜示意的位置签上名,心里怅然若失,走几步,又折回来说:“一直想请你吃饭,不是我忙就是你没时间。今天,我约了父亲的一位同事,你要是不嫌弃,我们一同去吧。”
“这不太好吧。”赵真颜礼貌地拒绝。
“其实我与他也不熟,只是尽地主之谊招待罢了。你去了只管吃,不用管其他的。”屈志远急于打消她的顾虑。
也许是屈志远太善于言辞,也许是赵真颜急病乱投医,她点头同意,勉强露出笑容,“好,我真的饿了。”
在屈志远的心中,晚上这个可有可无的饭局,顿时平添几许华彩。即便如此,他也步步小心,没有叫司机送他们,而是挑了一辆接待科备用的车开过去。
他俩先到,坐了一会儿,赵真颜始终兴致不高。
服务员推开门,侧身向后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屈志远忙起身迎出去,“颜伯伯。”
第二部分第56节:她在舟上刻下痕迹,水却已经一日千里(14)
赵真颜的笑容刚调动起来,就凝结在脸上。
对面那人也面露迟疑。
屈志远正要介绍的时候。
赵真颜低声道:“表哥。”
颜定邦比她转得要快,拍了拍一头雾水的屈志远,朗声道:“小屈,何须你介绍,她是我亲表妹。赵真颜,我本来还计划明天去看你……”
赵真颜喝着玉米汁,差点噎到。他何尝来看过她这个表妹?
“呵呵,看来我是无心插柳了。本来真颜还担心过来不妥……”屈志远叫了两套菜牌,一套恭敬地递给颜定邦,另一套翻开给赵真颜,轻声说,“现在你放心了?看看要吃什么。”
屈志远抬手间触到真颜的茶杯壁,对服务员道:“凉了,换一杯。”
颜定邦一直在观察这两人,此时心中已明白几分,笑着说:“小屈,我是看你长大的,你有事可不能瞒着伯伯。你和我表妹,真是‘普通’朋友吗?”
“是,他是我领导。”一直默不作声的赵真颜抢白道。
颜定邦犹在笑着,“看来我眼力不错。小屈,那年你爸爸调到省里,你跟着过来了几天,还有印象吧。”
“嗯。”
“那次我就跟你伯母说,应该介绍你俩认识。”
“哦?”屈志远兴致盎然。
“你伯母反对,说真颜当时还太小了。这次回去我要呛呛她,你看,人家两个孩子还不是认识了。小屈,古人讲的缘分,还是有道理的。”
“呵,让您失望了,我们的确是普通朋友。”屈志远说完,看了一眼赵真颜。
赵真颜对大表哥说的话已经懒辨真假,低头研究着菜牌。
“事在人为,我这个表妹,可是好姑娘。”颜定邦打蛇随形。
赵真颜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哼”或者“嗤”等声音。
屈志远唯恐她反感,打圆场说:“真颜的确是个好女孩,在我们单位实习的时候,上上下下评价都很好。缘分也分很多种嘛,师生、同事、朋友……”
屈志远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不可否认的是,颜定邦的话,的确起到了某种作用。一向克制自持的屈志远,已经被一种浩大的命定感所驱动。如果说这一个月来,他的邀请、关照只是试探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决定要加大力度,像推进工作一样推进他的感情事业。
杜衡稍迟一些进来,她叫了一声“颜叔叔”,又向在座的其他两人颔首。
只是第一眼,她就认出了赵真颜。
一半是当年的嫉妒太刻骨铭心,一半是因为赵真颜的确没怎么变。
相反,赵真颜一直等颜定邦介绍这是“准儿媳”的时候,才在记忆里搜肠刮肚地翻出这个五官细致、一丝不苟的女人。
“杜衡。”在她报出名字的刹那,赵真颜想起颜昇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居然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但更严重的,她想到——今晚颜昇也会过来。
一想到颜昇,赵真颜的心里开始吃痛,他既然有了“准新娘”,就不该那样对她,把她赵真颜置于何地呢?
杜衡在和屈志远的寒暄之间,冷眼看清了赵真颜的不安。心里的猜想一点点被证实——突然的调动、毅然的分手、昨晚的不接电话、今晨的淡漠,原来归根结底,是眼前这个女孩。颜昇不顾父母的阻拦、她分手的威胁、事业可能的阻滞,到这样一个城市来,就是因为眼前这个朴素恬淡的女孩?杜衡的心也抽着疼。
她和颜昇有没有见过面?和屈志远又是什么关系?
杜衡急于要弄明白状况,她最恨朦胧和模糊。
于是在屈志远出门接一个电话,颜定邦上洗手间的间隙,杜衡毫不迟疑地进入铃声选择菜单,随便按响了一个铃。
然后靠近窗边,用细小的、但确保几步开外的赵真颜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喂,妈妈啊。你放心,我和颜昇和好了……”她借着镜子的反光,看见赵真颜抬起了头。
“妈,真的,他今天都向我承认错误了……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哎呀,您乱说什么呀,那倒是……我治他是有办法的。放心,我不会再跟他闹别扭了……哪有这样尽帮女婿不帮女儿的!”
第二部分第57节:她在舟上刻下痕迹,水却已经一日千里(15)
在茶色玻璃的镜面里,赵真颜的腰身僵直。
“……我现在和他爸爸吃饭呢,他还没到……劝他回去?算了,我想通了,他到哪里都行,我已经把行李都搬到他那了,就在这随便找个工作吧,看在他对我那么好的分上,这件事就随他好了……”
门再次被推开,杜衡恰到好处地收了线。镜面里的赵真颜,几乎是用舞蹈形体里的姿势定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脖子上的线条一根一根。
进来的,是颜昇。
赵真颜的眼睛有些轻度近视,她从不戴眼镜。平时在路上碰到有人远远地打招呼,因面容模糊,她要靠衣着和走路姿势来分辨到底是谁。但在这个开阔的、大得有些离谱的包间里,她竟然能远远看清颜昇的面容——可见他是一个多么五官分明、眉目清楚的男人。
他终于还是从她的宿舍里撤退了,赶来参加这样一种家庭、亲朋性质的晚餐。赵真颜想着,心痛在一点点地加剧。
颜昇看见赵真颜居然在场,又惊喜又疑惑。
颜昇完全无视杜衡的存在,径直走到赵真颜身边,说:“我找了你一天……对不起。”
见她动也不动,干脆挨着她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微微仰着头看她,“你生气是应该的。可我还有很多话还没跟你说,你听我说完了再决定生不生气。”
杜衡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局外人,她脸上一红一白,急道:“颜昇……她是,是屈志远的朋友。”
这句话提醒了赵真颜,她抽出手,起身道:“是啊,叫人家看见,像什么话。也没什么,我不生气了,你别老像小时候一样。”
颜昇随着她站起来,“屈志远的朋友?又是我爸的杰作吧!我们走吧,不吃这无聊的饭了。”说完就牵起她的手。
“你爸和屈志远都已经来了。颜昇,你总得注意场合。”杜衡在后面无奈地喊道。
赵真颜并没有反抗,继续留在这里处境只会更糟,何况,她也有许多话要说。
两个人走到楼层尽头的消防通道,赵真颜才轻轻地挣脱了颜昇的手掌,停下来说:“我不生你气了。你昨晚说得没错,我也欠你的。算了吧,我们——一笔勾销好了。”
“不行。”颜昇摇头,“你不能决定我的事。”
“你想怎样?你的准新娘不是也跟过来了,你也让她住你那去了,彼此家长都认可了……”
“不是这样,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断了,我没想到她会跟着过来……行李是早上急着找你,就先让她在我家休息一下……见家长,家长……”颜昇有些语无伦次。
赵真颜笑了起来,“你终于知道我的感受了,事情似是而非,但是解释不上来,你知道有多难受了吧。”
颜昇看着赵真颜的笑,顿时明白了什么,柔声说:“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赵真颜止住了笑,认真地说:“刚才有点,现在不了,我现在的情绪里没有嫉妒,只有讨厌。”
“你知道吗?我讨厌现在这个赵真颜,畏手畏脚、满腹心事、敏感自卑、难得开怀……我讨厌极了……我从前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不曾喜欢你,我现在应该是另一个样子了,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有一些庸俗的小幸福,也许都结婚了……”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颜昇深吸一口气,心痛地把赵真颜拥进怀里。
“是,以后不会了。因为我决定试试看,努力去喜欢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贴在他心口,闷闷地说出这些话,语言比刀还锋利。
“你什么意思?所以你来跟屈志远相亲?你别傻了,我爸想让你做他的砝码。他在你高三那年就想这么做了,是我死活不愿意。”
“跟你爸没关系,我早就认识他了。今天来之前,我并不知道他请的客人是你爸……”赵真颜把颜昇环在自己身后的手指掰开。
颜昇不再接话,疑惑地盯着赵真颜,似乎在辨别这些话的真假。
赵真颜意识到他们出来太久了,劝他道:“颜昇,我们心平气和吃完饭,有话以后再说。”说完,她欲转身回房。
颜昇单手撑住墙,阻断赵真颜的去向。
第二部分第58节:她在舟上刻下痕迹,水却已经一日千里(16)
他侧过头吻住她,撬开唇齿,搜寻着她的舌尖。真是要命,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漏电,本来离墙还有几公分的距离,现在却不得不靠在墙上寻找一个支撑。
“你已经疯了。”她喘着气挣开他。
“我没疯,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在撒谎。”颜昇笑起来,“你果然又在骗我,对不对?”
赵真颜不回答,却问颜昇,“你曾经说过,每次你都忘了问我的意见。可关键是,你听吗?”
颜昇茫然地看着她。
“我的意见是,你总得给我一个去爱别人的机会,你得放手给我一个幸福的可能。”
“你觉得,他好吗?”颜昇艰难地问她。
“本市最年轻的正局级。品貌端庄、体格健壮、家世……”她把方鸣的话照搬过来,最后他说的是什么?家世什么?
“家世显赫。”颜昇替她补充,“可你要这些吗?”
“要,我要!刚才你女人试探我的时候,我就确定我要。”赵真颜平时说话从来不用“你女人”这种字眼,现在一说出来,觉得字字锥心,如鲠在喉。她补充道,“你女人用拙劣的方式、用半真半假的话想看看我的反应,而我只觉得我形象卑微,处境可笑。如果没有一个屈志远,我恐怕连腰都直不起来。”
“你明知她说的不一定是真的,还跟自己较什么劲!”颜昇无奈道,同时心里在无声反驳,我女人不是她。
“我有洁癖。”赵真颜简短地回答,但又是有力的答案,“别跟我说你和她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昨天可一点都不像第一次,你都不是,凭什么要求我是!颜昇,我们都有洁癖,可感情都已经不再纯粹了,这就是痛苦的根源。”
提到昨晚,颜昇只好道歉,“昨天真是喝多了,我本来……”
“从古到今发生这种事,喝多了都是一个好借口。不过,我不需要你道歉。这种事不过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你舒服,我也不赖。谢谢你啊,技巧还可以。”赵真颜不愧是被“盘丝大仙”们耳濡目染出来的,明明是她的初体验,她能掰得像自己“身经百战”一样。
“你学坏了。”颜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你舍友说你有时夜不归宿,你在哪儿?”
赵真颜不怒反乐,“我没问你跟谁上过床,你也别问我。我又不可能为你点个守宫砂在身上。你不是早评价过我‘做什么事都不努力’吗?对,我就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人!你交女朋友的时候,我也没闲着,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让我想想看,屈志远算第几个了……”
“别说了,”这些话让颜昇觉得分外刺耳,他破釜沉舟地说,“赵真颜,从前的事就算了。我给你做个选择,或者你进去继续吃完这场饭,或者你跟我走。”
赵真颜一直在那里信口开河,只为胸中的一口怨气。现在听颜昇这样说,忽然就静默不语,眼神散开到很远的地方,她说:“颜昇,你觉得这些年,快乐吗?”
颜昇果断地摇头,“有过的,但是很短,太短了。”
“我也觉得不快乐。既然那么苦,算了吧……我只想要一份正常的感情。”赵真颜叹了一口气——原来两人一起自习的时候,她也经常叹气,但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装老,现在她这一口气,却真的是无限沉重。她知道杜衡说的未必是真,可依然心痛;她知道他在乎她,可依然没有办法高兴起来。
赵真颜低声道:“我想努力尝试去爱上另一个人,既然你都试过爱上别人,总得给我一个机会。就目前为止,我觉得屈志远还不错,可以预见和他在一起不会太辛苦,走一步,就能找到下一步该落脚的地方,很踏实。”
“你这个要求不高。”
“是不高,可我在你这里从来没有找到过这种感觉。颜昇,我只觉得累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让我过得轻松一点。”
颜昇强打起最后一分固执,说道:“我真的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很好很好。你就不给自己一次机会吗?你就洒脱一次,不要管别人看你的眼光。”
“那滋味是很好,可我总是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炊了。那一秒钟再甜,也抵不过后面长久的苦。颜昇,我认真地拜托你,我只想抓住平淡的小幸福,再也经不起你给的风浪了。你放过我吧。”之前的赵真颜,一直在装,一直在发泄着怨气,可这几句话是情真意切的,被她说得无限苍凉,好像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哀求他一样。
第二部分第59节:她在舟上刻下痕迹,水却已经一日千里(17)
颜昇看了赵真颜良久,点点头,又点点头,“我陪你吃完这场饭。”他声音轻轻的,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向房间走回去。
短短的路,却似很长。一路上,颜昇只说了一句话,“放心,我只想再看看你。”
进门的时候,颜昇松开了手。
屈志远站起来说:“幸会。”他是地道的本地人,但长得南人北相,看起来更像北方人。他目光锐利,干净的白色衬衣,薄薄的毛背心,脚上是一双老北京布鞋——倒是和身份比较符合,在政府系统,只有达到一定级别才能穿布鞋。
颜昇的记忆力向来过人,立刻认出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当年很赏识他的评委,两人甚至还合过影。不过他没打算告诉屈志远这些“孽缘”,只是跟他轻轻地握了下手,就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已经开始上菜,屈志远和颜定邦明显地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
刚才还生机勃勃的杜衡,此刻心事重重。
刚才心事重重的赵真颜,此刻生机勃勃。
颜定邦更是纳罕,儿子什么时候和杜衡和好了,殷勤地为她夹菜剥虾。屈志远也在赵真颜的频频羹汤伺候中,颇感匪夷所思。
屈志远竭力寻找着话题,“那按辈分,颜昇不是要叫赵真颜姑姑?”
“是啊,可惜他倔,从来不肯这么喊。”赵真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屈志远的。颜昇也没有回答,低头喝汤。
颜定邦不失时机地对屈志远说:“将来有可能,颜昇或许还应该叫你姑爹,我就该喊你妹夫了。”屈志远忙挥手道:“罢了罢了,折杀我了,我哪里有这福气。”
一大盘苦螺上来,屈志远洗净手,用牙签帮真颜把螺肉剔出来。赵真颜来者不拒,有什么吃什么。吃到第四颗,颜昇终于在桌对面说:“她不爱吃苦的,她只喜欢吃甜的。”
屈志远停了下来,“是吗?那要不要给你叫广式糖水?"
真颜自己用勺又舀了好些螺,答道:“那是小时候,人是会变的,现在我苦甜不忌。”屈志远接话道:“好像是,我见过你在办公室冲咖啡,是不放糖的。”
“喝茶也是口味偏苦,你忘了?”赵真颜带着笑意与屈志远对视。
斑鱼朝上的一面已经吃完,颜定邦想用公筷把鱼翻过来。赵真颜忙阻止他,“这边迷信,吃鱼不能翻面的。”
“什么说法?”颜定邦为赵真颜竟然主动与他说话受宠若惊。
“翻鱼就是翻船,不好的。”赵真颜解释道。
颜定邦匆忙收回手,万幸说:“还好没翻。”
“其实这是渔民的信仰,跟我们也没关系。”屈志远安慰似乎受惊的颜定邦。
又吃过一轮,赵真颜叫服务员拿一瓶王老吉。
颜昇淡淡地说:“胃不好不能喝凉茶。”
“你胃不好?”屈志远对她了解不算多。
“没有,别听他瞎说。”她示意服务员倒进自己的杯里。
“叫你别……”颜昇似乎急起来,说了一半又戛然中止。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吃得太撑,还是喝了一些红酒又喝别的太杂乱,赵真颜竟然有些发晕。
“大不了就胃炎嘛,大不了就进医院嘛,不会再麻烦你了。”她的潜台词是,反正你也等不到清晨。
话说到这里,颜定邦已经挂不住,“他们从小就爱互相拆台,我都习惯了。”
“不是的,我们小时候倒是很好的。”颜昇举起酒杯敬屈志远,“她脾气不好。屈主任,以后你还要多包涵她。”
屈志远努力在这些只言片语中寻找蛛丝马迹,不得要领。气氛终于冷了下来。
正巧最后一道菜上来,是一块块晶莹的东西。屈志远介绍说:“这是本地特产——土笋冻,真颜肯定知道。杜衡,这是美容养颜的,你可以多吃。”杜衡只笑笑而已。
颜昇低头把调料加进杜衡的碗里,然后才是自己的。
咬下去,不知为何,仍然没有记忆中那种惊艳的滋味。
“你从前不是不吃虫的吗?”赵真颜隔着杯碗盘碟、氤氲热气,问他。这是她在饭桌上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第二部分第60节:她在舟上刻下痕迹,水却已经一日千里(18)
“像你说的,人是会变的……”他仿佛慢慢开始讲一个故事,“好几年前,有个朋友带我吃过这玩意儿……后来只要同事过来出差,都会自觉用冰块镇一些土笋冻带回来给我。不过不管他们带的是哪一家的,都没有记忆中的好吃。我就不停地请他们换一家,再换一家试试。最后我同事全被我弄烦了,一口咬定我那次吃的不是土笋冻……”
颜昇还没说完,斜对面的屈志远就把毛巾递给赵真颜,“怎么呛得这么厉害?”
赵真颜眼鼻通红,眼泪汪汪,指着土笋冻上的芥末说:“这个芥末,真的好辣!”
屈志远还不忘答疑,“颜昇,你朋友带你去的,应该是公园西门那边的小摊吧,那边的最正宗。”
“可能吧,我也忘了。”颜昇低下头,好像在用手机回着信息,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滴滴答答的按键音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很突兀。
吃过饭,屈志远和赵真颜目送他们“一家人”坐上车,再目送颜昇慢慢把车倒出来。
赵真颜忽然发现,那辆“路虎”的左前侧,有刮擦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马上送修。她再一想,又记起来,那正是第一天实习路上,与她所坐公车擦碰的那辆路虎。
她这一刻也被命运击中了——即便在颜昇并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潜意识也曾试图切断她走向屈志远的轨迹。可以这么说吗?
赵真颜晚上把手机充好电,开机,看到了那条姗姗来迟的短信:小姑姑,我放手了,只要你觉得那是幸福。
以前不管赵真颜好说歹说,想让颜昇喊“小姑姑”,他都一律以一句愤怒的“你做梦”来回答她。倔强的他,从来不肯在这件事上妥协。
今天,是颜昇自幼年分别后,第一次叫她——小姑姑。
capter6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
我瞥了一眼他的ipod,说,这里面有那首歌吧。
几千首,你说哪首?
你刚提到过的那首。
《我想去桂林》?
不是。
哦,你说这首啊。
他把耳机塞给我。人们称之为“音乐”,我觉得是“噪声”的那种东西把我耳道填满了。
“……你我相隔遥远,人世偷偷改变
历尽万水千山,是否心意相连
不求生生世世,不想朝朝暮暮
但愿平平淡淡携手同游人间……”
我问了他每个键的功能,然后把噪音重复听了好多遍。
他终于也开始不耐烦了,“干脆送你得了。”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来。
暮色四合,我说:“我得还个礼给你。不过在这之前,你要把你俩后来的事说完。”
第三部分第61节: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1)
1
何处再有终南山
capter6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
实习结束后,赵真颜开始一心一意为5月份的毕业论文答辩作准备。上学期她仅写了一个大纲,可方鸣最近通知她,今年论文全部“盲审”,谓之“全盲”。如果落在友校、友师手中,还好办,如果碰到严苛的老师,分分钟都可能通过不了。
偏偏赵真颜又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在原有课题的基础上,添添减减写就。她找了一个全新的方向,研究对象是各转型国,光是翻译英文材料就耗去大半时间。
如今她只能暗暗叫苦,每天起早贪黑地往返于院图书馆和宿舍之间。
屈志远偶尔给她打电话。他善辞令,电话一说就是很久。她坐着听累了,就爬到床上继续躺着听,最后往往以一声“我困了”收尾。挂了电话,真的就昏睡过去。
舍友知道此他非彼他,不禁为那个从天而降、随风消失的帅哥扼腕叹息。从前她们都是夜猫,如今赵真颜每天早早去会周公,只剩她一人挑灯夜战各式tvb剧、韩剧、美剧,未免无聊。有次她们难得衣着整齐地同时出现在同个食堂,舍友嗟叹:“恋爱中的女人是不是都太幸福了,幸福得成天想睡觉。”
赵真颜忙着纠正,“第一,我没恋爱,至少目前还没开始。第二,我有成天睡觉吗?”
“有,”舍友鸡啄米一样,“而且因为心情好,饭量大增,你看你从前哪会吃这么多?”
经舍友一提醒,赵真颜果然发现自己把盘里的饭菜扫得一干二净,尚有余勇,“可能最近耗脑太多,饭量就大了。”她为自己找到理由。
晚上,赵真颜第一次单刀赴会,去屈志远说的那家湖边小餐厅。他提议过来接她,被婉转否决。还没亲厚到那一步呢,赵真颜想。
屈志远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点了无数的甜品。
可这些曾令她垂涎三尺的美味玩意儿,怎么忽然面目可憎起来。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恶心感,说:“我忽然吃不下甜的了,有没有口味重一点的,酸辣的?”
苦心孤诣却不被领情,屈志远苦笑,“你等下就把你爱吃的东西都写下来,然后我们一个月更新一次。”
席间,屈志远随口问道:“上次颜伯伯说他住的酒店早茶不错,我忘了是哪家,你还有印象吗?”
“不知道。”赵真颜支着胳膊,手轻轻搭在嘴上,不动声色地用舌头把牙齿外立面清扫一遍,省得一开口满嘴黑胡椒。
“那他下次是四月中旬过来,还是五月初?”屈志远继续问。
“你问他好了,我又不是他秘书。”赵真颜抬起头来,慧黠地问,“这是不是你们的职业病?”
“什么?”屈志远放下手里的刀叉。
“说什么都要拐弯抹角,累不累啊。”她是半笑着,倒有一种体恤的意味在其中。
屈志远汗颜道:“是挺累的。我其实,只是想知道——你和你表哥,关系如何。”
“关系?关系就是表兄妹嘛!”她明白他的意思,故意答非所问。
“那我知道了。”屈志远已明白颜定邦和赵真颜算不上过从甚密。
“然后呢?”
“宽慰很多。真颜,如果你信赖我,我从朋友的角度冒昧提醒,往后,尽量少与他接触。”
这句话传递的信息似乎很紧要,真颜警觉地问:“怎么?”
“现在不好说,不过,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了。”屈志远点到即止,赵真颜也不好再问下去。
屈志远埋完单问赵真颜,“明晚还有空吗?童声合唱团的演出,你要不要去?”
“我其实不喜欢音乐,真的。”
“那光吃饭也行。”
“太叫你破费了。”
“你请我好了,你欠我一顿饭的。”屈志远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才和他的年纪符合。
“怎讲?”赵真颜发现自己真是近墨者黑,和他在一起讲话都言简意赅起来。
“你实习的最后一天,我去市里开常委会,有一个议题市长突然问我意见。我一看,秘书没勾这个议题让我做准备啊……”
“糟糕,那一天你秘书让我把议题过了一遍,说涉及发改委的折起来。对不起,那你有没出洋相?”
“那倒不至于,混了几年,不痛不痒的话总能凑几句。不过,最后责成我下去再作深入调研,提交报告,这也比较严重了。”屈志远夸大其词地说,“所以,这顿饭你得请。”
“好吧,你想念学校的食堂吗?我带你去怀旧。”赵真颜笑呵呵地说。
屈志远不置可否,却问她,“那一天,你勾议题那天,也就是我们和颜伯伯吃饭那天,你遇到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说吗?”
赵真颜从此对屈志远有了深一层的认识——他哪怕是开玩笑的话,都是经过大脑选择的,要么有深层的含义,要么就是他想知道答案的话题。
她只能打哈哈,“你要做知心大姐吗?”
“真颜,我大你八岁,有些经验你不妨一听。”
“愿闻其详。”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怎么又说这种言简意赅、老气横秋的词语。
“年轻的时候,犯再多的错也不要紧。但是越往后,越要懂得趋利避害,做自己能够把握的事,选择静水流深的感情,过自己可以掌控的人生。”
赵真颜闻言一震:屈志远,远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那顿饭,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她有些生气地起身,“所以你觉得你可以掌控我了?那你还不了解我。”
他随着她起来,走到湖堤边,看着月下湖面粼粼波光,有一些无奈,“正是因为掌控不了你,我才奇怪怎么会喜欢一个外表乖巧、实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也许,我也在犯错,我还有年轻的一面。”
第三部分第62节: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2)
这个自嘲博得了赵真颜的谅解。
既然他已知道,又没有可笑的爱情洁癖,还能继续向她示好,夫复何求?
2
颜昇穿着家居服,一派通体闲适的样子,把书一本本摆到书柜上。
杜衡则第一时间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归置到衣帽间,她抱怨道:“衣帽间这么小,怎么够放?颜昇,原来那套房子怎么办?放租可惜了,卖了更可惜,你自己辛辛苦苦设计、监工的。”
“不租也不卖,放那里吧。”他答道。
“不明白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海景房不住,临时买这边的。这个装修,天!真俗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