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10部分阅读
朋友,现在不过是在话别而已。
颜晓愚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赵真颜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提起颜昇,她忙拿电话说:“刚才你吓死我了,现在没事了就好。我叫我哥来,我现在就叫他来。”
赵真颜夺下电话,安静地说:“他会杀了你的。”
颜晓愚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她知道哥哥也许真的会。
赵真颜又帮颜晓愚把眼角的泪水拭去,道:“来了,又有什么用?算了,我信命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现在我要走了。”
颜晓愚不肯,“不行!都说这样算是坐个小月子,你至少要休息几天。”
纵然是她的失手,但并非本意,况且,晓愚是什么样的女孩,赵真颜从小就知道。
第三部分第70节: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10)
所以此刻,赵真颜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认真审视晓愚的眼睛,“你要我别和你一样,赶紧逃出升天,是什么意思?”
颜晓愚咬住嘴,沉默了。
“晓愚,我现在没有心力来劝你,再说你也不想跟我提。那好,过段时间吧,我给你电话。”赵真颜站起身来,一边向走廊走去,一边说,“医院的钱你先垫着,回头我再给你。我现在马上要走。”
颜晓愚情知拦不住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我送你。”
这一层是妇产科的病房,走廊上来来往往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这幅景象有点刺人。颜晓愚紧张地看着小姑姑,发现她泰然自若,心里又更紧张。
赵真颜忽然停下来,她看见了对面走过来的一个胖子。
那不正是今天早上在飞机上的邻座吗?
胖子身边有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他小心地扶着她,手里拿着病例。
赵真颜走上前去,打招呼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胖子见是她,也惊喜了一把,对妻子介绍说:“这是我早上坐飞机认识的,她也怀孕了。”
妇人露出笑容,“看不出啊,不满三个月吧。”
颜晓愚被这种谈话弄得都要窒息了。
可赵真颜回了一个笑容,“是啊,还小。你怎么了,要住院?”
“羊水偏少,不过没太大关系。”两个人竟像交流心得一样聊起来了。
胖子想起什么,问:“你先生呢?你找到他没?”
“嗯,找到了。”
“对嘛,哪有不满三个月让太太到处跑的。他没陪你来?”胖子问。
颜晓愚恨不得像踢球一样踢开那个胖子。
赵真颜的包被晓愚拎着,此刻手机在里面清脆地响。
她的笑靥绽开了,仿佛很有底气地回答他们,“他来了……”
这对夫妻走开了。
赵真颜也拿出了电话,不用看来电显示,就对着电话说:“颜昇——”
颜昇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就像在耳边一样,“对不起,我一直关了静音。”
“我知道,你不会故意不听的。”
“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又发了短信,怎么了?”
“也没怎么,看到你没接,有些着急。其实,没什么事。”
电话那头,杜衡的声音由远而近,“谁啊?”
颜昇毫不回避地答道:“是赵真颜。”
这一刻,赵真颜觉得她的确没有被辜负过。他是如此坦荡,不遮掩也不隐瞒,磊磊落落地对新婚妻子说,是赵真颜。
如果他捂住话筒,或者干脆编一个人,才是最令她痛心的吧。
所以,她仿佛觉得心又轻了一些,呼吸也顺了一些。
颜昇追问道:“真的没有事吗?”
“没有啊。”
“其实今天,我办婚礼,我想你大概不会来,又怕烦到你,才没跟你说。”
“是吗?我的确不知道。没关系的。”
颜昇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万语千言,堆积在心里,就是理不出个头绪。
倒是赵真颜笑了,“你不会在等我说‘祝你新婚愉快吧’?”
“不需要,不需要。”颜昇忽然听到那边有广播叫号的声音,听不真切,于是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学校图书馆,嗯,大厅。”
说到这,两个人又开始无话。
赵真颜禁不住说:“颜昇,你不要不开心。老人都说,要修很多很多年,才能修成夫妻,多不容易啊,你要好好过。”
她听见那边仿佛自喉咙里发出吞咽什么的声音,“我明白。”
“那好,我挂电话了。”
“等等——我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好,我尽量给你找麻烦。”她努力笑出声来,“我真要挂电话了。”
“嗯。回来见。”
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赵真颜产生了某种错觉。她仿佛又感到肚子里有种力量在牵扯着她。自从她醒来后,那个地方就没有痛过了,所以她知道这只是错觉。
她把手放在肚子上,一如她这恍若南柯一梦的24小时内,经常做的一个动作。
第三部分第71节: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11)
你在怪我吗?
对不起了,我不该带你来这里。
我错了。
这就是对我的惩罚。
你怪我没有告诉他是吧。
他也只能伤心,何必告诉呢。
就让我一个人记得你吧。
我会记得你来过这个世界。
……
你是我24岁的整个四月天。
对不起……
颜晓愚还是死活劝说赵真颜乘第二天早上的飞机返回。
在机场的时候,她们竟然看见颜昇、杜衡,还有杜衡的家人。原来他们也坐早班机去上海,赶赴下一个婚礼举行地。
赵真颜拉着晓愚避进了机场的书店。
她看见颜昇推着满满的行李车,走在最后,看不清表情。
那个行李车是如此浩大沉重,那才是真正要出远门的架势,远非她的小小拉杆箱可以比拟。
都说婚姻需要两个家庭的祝福才能完满,如果他和她一起,那么没有任何人会祝福他们。可现在他有了,有祝福,有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有沉重的行李和责任……这些,都是她给不了的。
她只有她自己,和一个小小的拉杆箱,她拿不出手。
赵真颜正对面的书架上,正好是李敖的杂集。她抽出书来,翻到了来的途中,没能看完的那首诗——《然后就去远行》:
“花开可要欣赏,然后就去远行,唯有不等花谢,才能记得花红;
有酒可要满饮,然后就去远行,唯有不等大醉,才能觉得微醺;
有情可要恋爱,然后就去远行,唯有恋得短暂,才能爱得永恒。”
“我给你做个选择,”颜昇的声音在记忆中响起,“或者你进去继续吃完这场饭,或者你跟我走。”
“我跟你走。”她一时孤勇,抛开一切来找他,只想说这一句话而已。
等你,带我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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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听完。我耗费了半个脑细胞,就有了主意。
山风猎猎。
我问,她是不是头发没烫没染,没耳洞,外眼角上边有一颗小痣。
他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何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她今天穿白色的裙子,纤尘不染,袅袅婷婷,一看就没诚心来爬山的。
“我今天看到过她了。”我慢条斯理地说。
“少胡说八道!”他压根儿不信。
“不信拉倒。我今天是在山门那里看到她了。”为了证明我自己,我又仔细地把那女孩的样貌比划了一遍。要知道他也不是说书的,十来分钟讲完的故事里,当然没有包括女主角具体长什么样子的描述。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彩,在黑夜里煞是吓人。
“她往哪里去了?有没有透露出什么信息?”
“也许是香港。我看见她包里有港澳通行证。”
这次他相信了我,几乎是跑走了,连声再见都没说。
这小子!见色忘义。
我吸着山风,不知道要去哪里。
好像每个人都在等,有人在等人,有人在等钱,有人在等时间。
我每天碌碌,这样过了好长时间。
有比我更无聊的人吗?
我把烟头狠狠踩灭,也下山了。
下山,我下山了。
第三部分第72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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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再有终南山
capter7灰蓝海上,一抹红装
五月,台风逼近,雨水渐密。
这个海滨城市的特点是,常常在午后下一阵特大暴雨,又在黄昏挂起绚烂夕阳——这种极度精神分裂的天气,配合着毕业前夕那些哭哭笑笑精神分裂的毕业生们。
赵真颜的答辩已经顺利通过。
她一直瘦且白,所以这段时间脸色不好,大家都归因于忙坏了,没有多想。
心情,似是平复了。
太短暂。她的四月天,只有24个小时。欢喜忧愁,还来不及细想,一切都过去了。她的勇敢也被带走了,原来世上真有命运这个东西。
刘颐后来有问过她,怎样了?你身在何处?
赵真颜躺在宿舍的床上,瞎扯说:“我在终南山,古墓。”
刘颐的尖叫声令人欲仙欲死,“你们真的逃亡了?!告诉颜昇,我爱他,我爱你,我爱你们……”
赵真颜打断她,“开个玩笑,你这么激动干吗?我回学校了。对了,你在国外有无信教?教义说得多好,都是捕风,都是虚空。哈哈……”
刘颐黯然,“我以为我真的算错了。你知道吗赵真颜,我宁可我一辈子清誉毁于一旦,以后再也算不了命,我都希望我算错了,希望你走了就不会回来。可你说,你还在学校!那么,我的干儿子呢?”
“别问了。他怪我,走了。”
“你够浑的。”
“是啊,是我和他一起走的,现在我一个人回来。我是够浑的。”
“你没告诉颜昇?”
“他又不是死神,又不是阎王爷,我告诉他,能换回什么吗?”赵真颜像从前一样说起冷幽默来。
刘颐气急败坏,“我上次说什么来着。你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啊!”
“是我欠他的,你不明白。好了刘颐,把颜昇从我们的词库里删掉吧,我给你添个新词,叫屈志远。记得啊,下次找点这个话题。”赵真颜侧过身子。
“屈志远凭什么啊!”刘颐的天平似乎又倒向了刚才那个“凭什么”的人,“我高一就迷上颜昇了,那时候谁不知道理科一班的‘过儿’啊。那个屈什么来着,他算老几啊。”
“别这么说,人家挺好的。”赵真颜发自内心地说。
屈志远不仅好,而且虑事周全。
比如他会忽然用一个陌生的号码。
“真颜。”是屈志远的声音。他说话不像其他本地人那样有口音,嗓音也平,没有什么特点,但赵真颜已经渐渐熟悉这把嗓子。一听,就能辨认出来。
“你怎么了?换号码了?”她问道。他原来的号码尾数是“6666”,很好辨认。
“有些事,不太方便,所以换号了。”
“你是不是谍战剧看多了?”赵真颜哂笑。
“你最近,有没有和颜伯伯接触过?”
“没!”她斩钉截铁。
“奇怪,那他怎么……”
赵真颜恍然大悟,“钱!对了,好像他有叫晓愚给我钱,我忘了去银行查。”
“颜晓愚?”
“你怎么知道。”
“这一次,她也来了,他们昨天就到了。我不想你有什么牵连,没告诉你。”
赵真颜的猜测能力不够用了。
“真颜,你现在有空?”屈志远的语速加快了。
“有。”
“我马上来接你,你带上身份证。”
……
三十分钟后,屈志远脸上的阴霾比空中聚集的积雨云还厉害。
赵真颜的心也突突地跳——即便做过无数次中彩票、怀揣巨款白日放歌纵酒的梦,但福彩头奖那么多的巨款突然在她名下,她只剩下恐惧。
“是颜晓愚的账户打过来的,我退给她。”
“是要退。可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屈志远太阳|岤上的青筋鼓了起来,“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想太多,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来处理。”
赵真颜只能点头,她把银行卡留给屈志远,“她上哪里找来我的账户。”
“很容易啊。他是公安厅厅长,查你昨晚吃了什么都易如反掌,何况只是账户?”屈志远已经回身上车,又按下车窗,苦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算是了解了。”
赵真颜稀里糊涂,但她知道此时还是沉默为好,知道得越多,未必是好事。
而且她注意到,他今天开的车,似乎连单位的公务车都不是。
狡兔三窟,已经是当今社会的傍身计了。
第二天,颜晓愚约她出来。
赵真颜不得不防,表示说没空。
颜晓愚叹口气说:“小姑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了,可我只是想看看你。”
赵真颜心软了,说:“去哪儿?”
“不想在市区。有没有人少的、空气好的地方?”
“海边?”
“我就住在海边哪。”
“那去蝴蝶谷吧。”赵真颜建议道,她和几个同门师兄弟在上学期去过。
“嗯,你在哪?我先过来找你。”颜晓愚那边已经传来关门的声音。
她们打车沿着坪山山道疾驰,在“蝴蝶谷”大门口停下。
第三部分第73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2)
“这是台湾‘养蝶世家’的后人,在这里建的一个山庄。里面有几十种濒临灭绝的蝴蝶,也种了瓜果蔬菜,想留在这吃饭的人,他们也勉强能招待几桌。不为赢利。”赵真颜介绍。
颜晓愚很认真地听着。
树荫下的小道,弯弯曲曲地伸向山间。
“我没见过这种树。”这里种的最多的树种,颜晓愚并不认识。
“你总吃过龙眼吧,这是龙眼树。要是你8月份来,满树都是龙眼。”
颜晓愚看着并肩前行的赵真颜,说:“我怎么感觉你反倒像本地人了。”
“住久了,反认他乡是故乡。”她答道。
“我好羡慕你,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爱着你。”颜晓愚今天格外感慨。
“打住,不要再说这个话题。还有我们上次见面,统统不要说!”赵真颜伸出手,拉她在树荫下坐下来,“得在阴凉的地方,蝴蝶喜欢在清凉的地方飞。”
果然,她们身边开始有蝴蝶飞来萦绕。
颜晓愚的心情似乎好些,伸出手想轻轻抓一只,却总是抓不到。但她放弃努力的时候,竟有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上。
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到那只蝴蝶。
赵真颜见她的局促样,笑问:“我帮你赶走?”
“不,不要,我就要它停在那里,你声音别那么大。哎,你知不知道它是哪一种蝴蝶?”
赵真颜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受过科普教育,辨认了一下,回答道:“可能是青斑蝶。”
上次,蝴蝶谷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台湾人跟他们说,曾经有昆虫学家在日本九州的鹿儿岛发现一只身上有“1032tu”编号的青斑蝶。后来一查,发现它来自台湾,飞了千余公里的海路。所以赵真颜对青斑蝶印象深刻。
她把这个故事告诉颜晓愚。晓愚惊讶得嘴也合不拢,“怎么可能,人都游不过去,蝴蝶怎么能从台湾飞到日本?”
颜晓愚说话忘形,蝴蝶扇动翅膀飞远。
她后悔得直跺脚,说:“飞了飞了,我还想研究一下它翅膀的构造。”
颜晓愚小的时候,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常常急得跳,急得哭。赵真颜再也忍不住,按住她的肩,问:“晓愚,你跟颜定邦过来做什么?你不是在电视台上班吗?你不用工作了?”
颜晓愚闪开身子,“我不跟他过来,又能做什么?赵真颜,小姑姑,他们都说你可怜,可我好羡慕你。你至少过了一种按部就班、正正常常的生活。我呢?初中成绩还行,高中就开始混社会,大学也没考上。大伯把我弄进省里的广播电视学校,后来又送我去北广进修一年,进了省台。外表多风光啊,可实际呢?”
“晓愚——”赵真颜预感到颜晓愚接下去会说什么,忽然不忍再听。
但颜晓愚以一种难得自省的勇气说道:“那时我太虚荣,大伯跟我说,只要帮他应酬一些朋友,打理一些小事情,将来只会愁钱没处花。可是后来才发现,根本没那么简单。但是陷进去就很难拔出来了。”
树荫下仍然静凉,可赵真颜只觉闷:“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妈说?”
“他们都依附他,我也依附他。我怕他们知道了会垮。”
“那你现在既然看开了,可以离开啊!”
“来不及了。我替他做了太多事。”
“你做了什么?”
“你最好别知道。其他的先不说,我最后悔的就是自己猜错了他给你钱的目的。我不该照他的意思办。还好,屈志远够聪明,我应该没有害到你……不过,快了,小姑姑,我快好了。他答应我说,再等两年,等他退二线了,他也不折腾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颜晓愚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小姑姑,我到时候就可以去找他了。”
“哪个‘他’?”
“我喜欢的人啊!”
这总算是一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赵真颜很珍惜,“怎样的?”
“可不是颜昇那样的,我不喜欢我哥那型的!他呢,不太帅,不过气质很好。也是做媒体的,纸媒。有一次开会我们认识的,我就想,怎么会有那么有趣的男人。”
第三部分第74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3)
“记者?”
“不,写评论的。”颜晓愚笑起来,“我喜欢文化人呵,虽然他总说我没大脑。我现在还没跟他说,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去找他。过两年吧,我也不在电视台了,随便找份工作,我再去找他。”她的脸上,洋溢出一种美好的神采。
“晓愚,你那么漂亮,谁都会喜欢你的。”赵真颜诚实地说,心里却一阵难过。
“小姑姑,我明天就走了。屈志远人还不错,不比我哥差。喝喜酒的时候,你要喊我。”
“好啊,等你和那个文化人在一起了,你也告诉我。”赵真颜掠开眼前的蝴蝶,看见颜晓愚笑起来。
颜晓愚和颜昇一样,笑起来都是动人心魄的好看。
2
城市小,从酒店到机场,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颜晓愚在车上接了个电话,嗯嗯啊啊地说了半天。颜定邦在一旁问:“谁打的电话,是不是‘张’?”
“是我的客户经理,告诉我说赵真颜那笔钱打回来了。”她脱口而出,方才意识到今天是颜昇开车。她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心说这下糟糕了。
颜昇已经狠踩了一脚刹车。后面那两人都没系安全带,身体直挺挺地磕在前座上。颜定邦正要发作,颜昇已经开口问:“你们搞什么名堂!”
“哥,没什么,我说错了。我昨天才见了赵真颜,一时说顺了。钱和她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颜晓愚越说越乱。
“你昨天见过她?你不是一直看她不顺眼吗。”颜昇从后视镜里逼过来的目光让颜晓愚无处遁形。
“谁看她不顺眼了?不是谁都和你一样,把小时候的事当真,一根筋拽到底。”颜定邦话里有话,“你既然结婚了,就不该再管她的事。开车!”
颜昇甩过头,边开边在后视镜里看颜晓愚的表情。晓愚的目光和他的撞上,连忙转向。他越想越不对劲,直接把车对准道旁的灌木丛,一头扎进去,熄火。
“我还以为你现在长进了一些,没想到还和过去一样。”颜定邦当然知道儿子生气的原因。
“我和过去不一样了,”颜昇并不回头,直视着离车头不到一尺的灯柱,“过去我顶多威胁说我回学校……爸,你看我这是朝左打方向,如果你真对赵真颜……我就往右边开。”
车道左边,是灌木;车道右边,是海。这条道凌海而建,比海平面高出四五米而已,如果真的撞过去,细细的白铁链如同虚设。
“我说到做到,我陪你。”颜昇既不像深夜偷听到父母卧谈那样冰冷,也不像从医院看完赵真颜回来那样气愤,他语调平和、冷静,没有刺,只有刀锋。
颜定邦哼了一声,“你果然长进了。这么绝情的话都能说出口?我能活到100岁吗?活不了。我现在做的都是为了你,你就用这个回报我?”
“爸,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如果真是为我,你要先问我的意见。够了,你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你还拉着颜晓愚下水!”颜昇虽然不知道详情,但这几天也已大概看个明白。
颜晓愚还是看着窗外——今早颜昇来接他们的时候,她忘了在颈部周边打遮瑕膏,那些红印子,被颜昇尽收眼底。
“你也不要打着关心晓愚的旗号,如果不是赵真颜,你才懒得理这些事,我说得对吧。”颜定邦靠回到座椅背上,使出杀手锏,“还有,赵真颜的事不需要你操心。颜昇,你没资格对她负责任了,甚至你一出生就没这资格,你还不明白?”
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席话在颜昇胸口上重重一击。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一边发动车,一边强调,“爸,你记得我刚才说的话,不许把她拉来趟浑水!你儿子说到做到。”
3
凤凰花开了,意味着毕业越来越近。
世界上还有比凤凰花更拼更肆无忌惮的花吗?
明明开在树上,却不甘心给绿色作陪衬,非要红肥绿瘦。
一夜之间,花就热烈地灼人眼眶,拼尽全力去绽开。
全盛时期不过10来天,往后遇到风,就一边开一边落。
树上、地上,红得触目惊心。
第三部分第75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4)
枝头犹在笑,落英已缤纷。
赵真颜看了六年的凤凰花,如今第七年,这花终于为她而开——她要毕业了。虽然工作还是在学校,但离别的心情丝毫不减。
她到手的offer包括一个跨国石油公司的财务管理培训生、一家发offer像发雪片一样的会计师事务所,还有几家银行。凭着这七年留给系里的良好印象,她还取得了院里一个研究机构的科研名额。
如今留校已非易事。从这一年开始,想留校当授课老师,必须是博士,而且还不能是本校直升的“学术近亲”。虽是科研名额,总算能曲线救国。
赵真颜把选择的结果告诉屈志远的时候,他涌现出难得的惊喜,“我不敢问你,怕你会选那个管培,到时你就会离开这里了。”
赵真颜已经跟他熟稔很多,开玩笑道:“如果我走了,你会怎样?”
“我想办法调过去。世界之大,岂能无处容身。”
“这边天熟地熟,你舍得走吗?”
“大不了就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颐养天年。很多人到退休也不过一个科长,不也好好的?”
赵真颜有些感动,“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屈志远甚觉安慰。
他平生做事是讲究一个投入产出的。没有报酬的事,他甚少去做。他的付出,要以回报来计算。在他们关系还没确定的时候,颜定邦给了他一个难题——一边是赵真颜这个还不能确定的收益,一边是可能会造成巨大损失的投入。
颜定邦说话的时候哪里像一个公安厅厅长,倒像港片里的黑道头目,“我的船不能翻。你不出手,我就只能拉她上船。要翻,一起死。”这个老j巨猾的家伙,已经吃定了屈志远会为赵真颜出手。
屈志远不是没有犹豫过的。他还年轻,犯不着去招这些事。权衡再三,他给了一个条件,“只能这一次。今后,你不要再把她拉进来。”
他安排了饭局。在饭局上,颜晓愚使出浑身解数,又坐大腿,又拉着对方的手把酒倒进她的领口,她醉得一塌糊涂,却握着房卡娇憨着说:“您送我回房间,我走不稳了。”
屈志远目送颜晓愚几乎是贴着那人,一同离开。他就知道,他的锦绣前程里,从此埋了一颗地雷,只因为赵真颜。
英雄难过美人关。
幸好赵真颜说:“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不然他实在很失败,天量投资,血本无归。
教工宿舍还没分下来,学生宿舍却催着走人。
屈志远递给赵真颜一串钥匙,“空闲的房子,你可以先把东西搬过去。”
她接受他的好意,不过一等宿舍分下来,就即刻把钥匙还了他。
偶尔去他家,她过了10点就要回去。屈志远有一次应酬完,赵真颜帮他泡了醒酒茶,拧干热毛巾,正欲走。
屈志远仗着醉意问她,“不如你别回去了。”
赵真颜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的样子,令屈志远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禽兽。在赵真颜走后,屈志远百思不得其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而他自问已经非常规矩。
他吻过赵真颜一两次,每一次都点到即止,她居然还瑟瑟发抖。有时候并排走着,他顺手揽住她的腰,就会感觉到她浑身都绷紧了,他就只好把手放下来。
他够绅士的了,以他的年纪,简直可以给自己竖个贞节牌坊,挂个柳下惠勋章。
只能怪她过于保守了。屈志远想,保守也是好事,娶妻娶德。
屈志远把赵真颜的爸爸和阿姨接过来,要司机和秘书天天陪他们逛,一直陪到两个老人家待腻了喊着要回去为止。
他的父母也来过一次,很是喜欢赵真颜——她一向是有长辈缘的。他妈妈已经为儿子的不解风情愁了十年,现在居然听说他自己找了一个对象,心里焉能不高兴。过来一见,低眉顺目的,怎么能不高兴。虽然家境略差了些,但这都是次要的了。她妈妈为了让赵真颜没有后顾之忧,居然拉着她的手说:“虽然你伯伯快退休了,但是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和你们住,怕你们嫌我们烦。”
赵真颜只怪屈志远太主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你了?你又是自作主张接了我爸,又是搞突然袭击让我见了你爸妈,你这不是让我骑虎难下,非嫁你不可了?”他一向有谋略,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唯有不松口,坚决不松口。
第三部分第76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5)
在赵真颜看来,结婚之前,至少要经过2年左右的恋爱,才能把对方看清楚。
她毕业不过大半年时间,匆匆嫁人是她想也没想的事。
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她迟迟不肯回应。
第二年,院里组了一个学术交流团去台湾。
院长带队,她当助手,十余个硕、博士生,去那边待一个月。
上学校大巴,预备去机场的时候,她还特意往窗外望了一圈,发现没有屈志远,心里惊奇——他这么讲究战略战术的人,如今是他的攻坚战时期,怎么都不来送行。
她坐下来,有人递了一包大白兔给她,“我不敢保证那边有没有上海产的大白兔,就给你买了一些。”
原来他早就在车上就座了。
“要开车了,你下去吧。”她不太好意思在学生面前展露私人生活。
院长坐在最前排,回过头来说:“小屈没跟你说?他和我们一起去,算是顾问。”
“你疯了?不上班了?”
“休假了。年假事假一起休。”
赵真颜只好轻轻埋怨院长,“他怎么会答应你这么荒谬的提议?”
“他是我导师,你忘了,我算是你师叔级人物。”
赵真颜把“大白兔”还给他,“我生气了,我的工作场合,被你搅得性质都变了。”
在台北停留三天,师生们结伴去著名景点观光,心照不宣地没有通知赵真颜,权当做顺水人情把她丢给了屈志远。
屈志远跟过来,摆明了就是在攻坚,往俗了说,就是公关。公关的目的,就是让她点头同意嫁给他。赵真颜也不明白她的无名之火从何而来。为他志在必得的骄傲,还是为他破釜沉舟的狠劲?她在发改委实习过,明白“一把手”请假一个月是多么多么地长,多么多么地难。他这样就是在逼她!
赵真颜一个人去了附近的诚品书店。
到了没多久,发现屈志远不知何时也跟来了,也不过来马蚤扰她,拿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她被他彻底打败了——他没有说谎,他真是熟读毛选的,军事思想运用得很好。
赵真颜走近前,合上他手中拿的书,是一本林怀民的《跟云门去流浪》。她板着脸说:“何必为了讨我高兴看这个?”
他回答得坦诚,“跟你找点共同话题。你背着我偷偷来这里,太不厚道了。”
她语塞,只好说:“算了,我收回生气。”
他们在台北的街头漫步,屈志远忽发奇想,“不知道忠孝东路在哪里?”
不得不说,在远离工作的场合,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无趣。赵真颜想起“歌神”袁阳,从前也是爱唱《忠孝东路走九遍》的,兴致上来了,“他们去101,我们就去忠孝东路,走!”
到了忠孝东路才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长,走一遍已经两腿发软。
屈志远摇头,“要多有体力才能‘走九遍’?”
赵真颜说:“你不懂,小情侣在一起,走十九遍都能走下来。”
“那为了考验我们,我们至少走上三遍。”屈志远吓她。
赵真颜已经找到一个冰饮店坐下,向屈志远告饶道:“我明天还要去故宫的,腿不能残掉。帮我叫一份仙草蜜。”
趁着看饮料单的时间,赵真颜小小地放纵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刚才的对话,令她想起若干年前,沿着环岛路、大学路、演武路,一直走到轮渡的壮举。那天她穿着当礼仪的高跟鞋,十个脚指已经都是水泡,却忍住不想说,只希望永远跟上颜昇的步调,希望那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现在她穿着平跟鞋,倒没有那么好的体力了。
已经路非路,人非人。
颜昇,现在是她陪你在走路吗?
“你要不要放蜂蜜的?”屈志远打断他。
“要,越多越好。”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看着屈志远把调好的蜂蜜水浇到她碗里,赵真颜踌躇满志地说:“我们再走一遍。”
后两日,他们一起到故宫看了“白菜玉”和“五花肉”。《海角七号》刚开始上映,他们也去看了,听闽南语听得很过瘾。赵真颜在闽南语上不过是半桶水,遇到听不懂的土骂,就叫屈志远翻译。他们运气也够好,还恰巧赶上云门舞集的《薪传》。屈志远一边看一边打呵欠,但半点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赵真颜慢慢也就原谅他了——他跟过来也好,至少看表演都有个人做伴。
第三部分第77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6)
往后的整整一个月,他们都在待在义守大学。
学校位于观音山上,上山的路要费掉很长时间,因此“迟到”是学校一景。常常课时过了一半,学生老师才先后走进教室。
义守大学给他们安排了交流专用的宿舍,倒是免去“迟到”之忧。
赵真颜有天早起散步,屈志远跑步从后面赶上她。
听方鸣说过,方鸣和屈志远从学生时代起就坚持长跑,如今两人每年都参加马拉松赛,跑完全程,还可以挤进前500。
屈志远追上赵真颜,却没有再往前跑,只是慢慢地随着她走。
赵真颜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这里云雾缭绕,很像我妈妈老家那边,那座山上盛产云雾茶……”
“等等,我猜是——”他猜对了山名——五岳之一,又解释说,“我爸调去那里时,我陪他去山上烧过香。那是很有灵气的山,所以你也这么有灵气。”
赵真颜连连咂舌,“政客先生,你们说话不奉承是不是很难受啊。”
“一点都不奉承,真的。”
赵真颜拼命回想,颜昇有没有夸过她?结论是,没有。他从来没有夸过她任何,甚至常常贬低她。
为什么又想到他了?不管做什么,在哪里,总要联想到他。
她摇摇头,对屈志远说:“立定,向后转!”自己也转身往回走。走几步,笑着对屈志远说:“早上有谢俊的讲座,我要过去听。”
“谢俊,何方神圣?我记得去年你们院请了青木昌彦,你都没去听讲座。”
“反正你要陪你导师下山,你别管我了。”她也不解释。
在心里,把自己鞭笞得体无完肤——连听个讲座,都和颜昇有关,你能不能出息点。你赶他走的,他听你的,成了别人的丈夫,你还悲切个鬼啊。非得等到有一天,你们在街上碰见,他牵着孩子,唆使他叫你“阿姨”,哦,不对,是叫“姑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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