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11部分阅读
叫“姑奶奶”,你才能彻底死心吗?
在他们离开义守大学的当晚,两地学生们在山上联欢。
从山顶俯瞰下去,高雄港甚是气派,灯火璀璨。
赵真颜独自走开,凭栏看着高雄港,应了古人说的“灯如昼”——只是太亮了,亮得不像一个港口。
屈志远跟过来,“吸了一个月的新鲜空气,真不想回去。”
“屈主任,你开溜一个月,等你回去一定忙得人仰马翻了。”
“除了你,还有谁能叫我人仰马翻啊。”
“又来了又来了,我喜欢吃甜食,不代表喜欢听甜言蜜语。”她真的不习惯甜言蜜语。
屈志远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一齐握住栏杆,“要多有缘,才能一起看渔火,看月亮啊?别老气我了。”
她的眼睛模糊了,眼前不再是高雄港,而是她学校后面那片海滩。大一的时候,颜昇来的第一个夜晚,她曾经让他猜对岸曼延绵长的灯光。
……
“猜猜那是什么?”
“台湾!”
“不好意思,台湾在另一个方向,而且你根本看不到。”
“这么整齐的灯,是某座桥吧!”
“不是。”她含笑。
“路?”
“否。”
“海市蜃楼?”
……
颜昇没猜到,也没追问答案,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渔火。
在他们那一次重逢之前,很多个晚上,她从黄昏一直等到晚上七八点,看着一艘艘的船陆续亮灯回港,这些渔火,就像串珍珠一样一枚枚衔上,那种过程很美。
如果她真的投身一场场爱恋,怎么会有时间去等渔火串成排?是谁让一个女生大一就知道坐在海滩上装寂寞?不是他,又是谁呢?
年轻的时候,总是看不真切。以为是路,是桥,是台湾,没有太多时间给它,等不到答案揭晓的那一刻。误解、会错意、失望、难堪……这些几乎就是颜昇和她的全部。
如今那并不明亮的一排渔火,只能在记忆的对岸,投下倒影。
……
屈志远见赵真颜泪盈于睫,以为她被自己感动,就势挑出她右手中指,套上一枚指环,“真颜,别再考验我了。再考验,我都心浮气躁,千疮百孔了。”
第三部分第78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7)
“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好妻子,我……”她还忘不掉一个人。
“你会的。你不轻易承诺,证明你一旦承诺了,就会做到。”屈志远当领导当习惯了,很明白这样的激励方式。
“承诺了就可以做到?”
“嗯。”
……
她在自我怀疑中,已经忘了要摘掉戒指。
返程时,他们依旧取道香港回来。
范园园特意跑到机场,就为了见赵真颜一面。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系里有一个去港大的奖学金名额。本来赵真颜的成绩最好,但她没有gre成绩。最终,园园去了港大,毕业后就留在香港工作。
有人朝这边挥手。赵真颜的近视眼到这时就劣势尽显,她无法在这个挥手的女人身上找到昔日园园的影子。
园园从前就胖,戴着眼镜,是走在路上完全没回头率的女生。
但眼前这个,分明是从写字楼里走出来的万千丽人中的一个。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惋惜。
“园园,我要胖乎乎的园园!”赵真颜抱了一下她,跟过去抱她的感觉天差地别。从前冬天冷的时候,她俩偶尔挤一张床睡,还老被柳梅芳说性向有问题。
“你一点都没变。”园园说完又想反悔,“还是变了,你不再单身了。”
赵真颜正要介绍,没想到园园已经认出了屈志远,“屈老师!”
“你倒是记得牢!”赵真颜惊讶道。
“我听过他的课的。你忘了,那时我们班博弈论老师讲得那个差啊,我忍无可忍就去听隔壁班的课了,就是他啰。那时他的粉丝还挺多的,难得形象凑合,说话还有逻辑。”范园园笑得诡异,“那时他就尽讲爱情博弈模型,我们都猜他想勾搭一个学生,没想到啊——”
“原来你一直心术不正。”赵真颜瞪了屈志远一眼。
屈志远故意不满,“我就只是形象凑合?”
“不不不,屈老师玉树临风啊!”园园见他俩形状,知道好事将近,又愁眉苦脸起来,“怎么办,真颜,我也计划结婚了,还想请你当伴娘。”
屈志远牵起真颜的手,“那你可要抓紧了。”
园园的斗志被点燃,“屈老师,我一定抢在你们前面,看谁先争得到她。”
屈志远笑答,“不能当伴娘,我们也会来观礼的,就冲你叫我老师。”
赵真颜含笑,心里佩服屈志远,他能把她的爸爸阿姨搞定,连她的朋友,也煞费苦心圆融。他已经足够好了,她应该知足。
4
五月底的一个下午,颜昇应林团长之邀,到歌舞剧团查看现场,顺便了解甲方对新歌舞剧院的构想。
“这次市里终于通过了建歌舞剧院的提案,可算是解放了我们。以后这里就只是演员宿舍了,办公、排练、演出,都搬到新建的剧院里去。”林团长从国字号舞团退下来后,一直在本市歌舞剧团工作,大把青春就窝在这个院子里,乐得赶紧告别这个穷酸地方。
颜昇由她领着走,说道:“可以理解您的心情。回去后我让他们尽快做方案,争取七月给第一稿,您看行吗?”
“你让谁做方案?不是你自己吗?当初说好了是你,我们才没找其他的设计院。不然,早就通过比稿定输赢了。”林团长难免着急起来。
颜昇老实交代,“我现在跟您一样,当个行政职,业务就碰得少了。”
“可功底还在啊!我一出马,那些丫头片子都被我比趴下!”林团长站定了,指着练功房里的一帮小姑娘,气咻咻地对颜昇说,“你再久没画图,功底总还在的,别拿这个来搪塞我!”
年轻20岁的林团长必然身材苗条、弱柳扶风,对此颜昇毫不怀疑。可是眼前的她,已经是五花肉套三层肉,充满了荤食味,唯有挺直的脊背和略微抬起的下巴,还可隐约窥见当年“国字号”舞团主跳的影子。
颜昇追悔莫及,刚才林团长坚持要他设计新歌舞剧院的时候,他就不该拿她作类比——“我现在跟您一样,当个行政职务,业务就碰得少了。”就是这句话惹毛了她。不少舞蹈演员一旦停止练功,都会迅速发胖,她只是胖得稍微多了一点,不能因此否认她的“业务”能力!
第三部分第79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8)
颜昇知道和中年妇女是讲不了道理的,他只能勉为其难答应道:“好吧,我来画图,一会去您办公室把需求谈清楚。”
歌舞剧团藏身在一个年代久远的院落里,几幢建筑都是南洋风格,一楼墙面统统砂岩干挂。大气是大气,只是在这样一个太阳西沉的下午,显得过于森然。走廊两侧的练功房采光也不够好,天光似乎想努力从并不宽裕的窗户里挤进来,可即使立了一整面墙的大镜子,也不能提亮偌大的房间。
颜昇在林团长的带领下,沿着幽暗的回廊向前走,眼睛不经意地扫过右手边的排练厅,只看了这一眼,他就捕捉到了差不多两年没见的一个身影——
纤长单薄的身躯裹在黑色紧身练功服里,腰间系了一条短短的薄纱裙。
背对着走廊,似乎正在和把杆旁边的女孩子们讲解着什么。
一边比划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脚也不歇着,曲起一条腿,利用地面压着脚背。
长长的头发贴着颈后绑成一束,没有烫也没有染,是她一贯的风格。
颜昇想起很多年前,在学校操场的主席台上看到赵真颜时,她也是这样背对着他,有点怯意,站着一动也不动。甚至在后来,他抱着执念一路追寻,她留给他的都只有背影,即使偶尔转回头,也是化了很浓的妆,在脸上,在心里。
正想着,那个身影转过来,面对着镜子,给身后的女孩们示范一个提沉呼吸的动作。他猝不及防看到了头脑中温习过多遍的脸,竟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赵真颜和很多跳舞的女孩一样,眉眼淡淡的,算不上惊艳,却有一种雨过天晴、风光霁月的清新。因为专业的关系,他以前画素描、拍人像,也认真解构过各式各样的脸。有的人长得像一个情节清楚的故事,挺漂亮的;而有的人没有情节只有情怀,不漂亮却称得上美——就像她。他决计不会忘掉她的样子,但凭着脑海中的记忆,怎么都画不下来这种情怀。
耳畔的声音打断了颜昇的思绪,“颜院长?”
“她——好像不是你们团的吧。”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的确不是,她是友情过来帮忙的。怎么,你们认识?”最高深的八卦境界是逮什么八卦什么,自己还浑然不觉问多了,林团长就是这样。
“嗯,算是认识。”颜昇答着话,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排练厅,“那她在你们这里……”
“她呀,以前念书时就常帮我们演出,早和我们混熟了。市里在排一个大型舞剧《妈祖》,准备8月份进京。她男朋友,哦,应该算未婚夫了,在审批项目时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本来想卖个情面叫她主跳后半场,可她自己不愿意,说身体吃不消了。我们人手不够,从各个艺校调了一些学生来跳群演,参差不齐的,她就主动提出给这些学生雕动作。人嘛是个好人,我们都挺喜欢她的。”林团长一说话就刹不住车,这也是八卦的境界——在索取信息的同时也乐于提供信息。
眼前是一幅螳螂、蝉和黄雀的构图关系。
林团长满腹好奇地打量着有些浑然忘我的颜昇,而颜昇目不转睛地看向正在吸腿转圈的女子——
她每一圈甩头的时候,发辫就打在下巴上。只见她笑着停住,抬手熟练地把头发在脑后挽一个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小声和身边的女孩讨论一番后,提高声音说:“都看好了,这个跳不是‘红色娘子军’那种跳法,身体要后仰,要尽量往后腿上贴。”
说罢一个大跳,腿分成一字,同时后仰。收腿的时候,忽然见她眉头一皱,趔趄着就要摔到地上。就在这一刹那,颜昇下意识地伸出手臂,连带身体都往下沉一些,仿佛手中托住的不是空气,而是她真实的重量。
颜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顾不上林团长目光灼灼,他两步跨到门口,却见她已经被身边人扶住。他连忙收住步子,从门边退回来。
林团长简直崇拜死自己的猜想能力了,“颜院长,你该不会是——啊?哈哈,赵真颜,人是非常不错的,我们以前还奇怪了,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一直不谈朋友呢。你不知道,当时追她的人那叫一个层出不穷,在我们大门口等过她的都有一打,可没见她上过谁的车,不管是自行车还是宝马,都没有。我跟她提过好几次介绍对象的事,她千谢万谢的很客气,但就是不去。纳闷了好几年,现在算是知道了,原来人家是心气高,你看不谈则已,一谈就钓到了一个金龟婿。”
第三部分第80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9)
颜昇原本一只手搭在墙上,闻言,只觉得砂岩磨得指尖生疼,“你是说,她原来一直没有男朋友?”
林团长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颜昇袖口露出来的手表上,她两眼放光,鱼尾纹都快被撑平了——百达翡丽的古董表!她老公喜欢收藏手表,所以自己也略懂一二,知道这款表的价值。此时不由心想,原来赵真颜生就一副金龟饵的命,专门钓金龟来的,这下连后备的龟都有了。
到了办公室,林团长招呼颜昇就座后,发自内心地说:“颜院长,你一表人才,有专长还有品位。像小赵这样的,怎么配得上你。况且我刚才也说了,她已经有屈志远了,他俩现在感情好得不得了,昨天小赵还托我带一个胎心仪——我估计他们是计划要孩子了。你可别伤心啊,像小赵这样的,我们团里多的是,比她漂亮的也多得去了。要不我给你介绍吧。”
面对可以成段成段说话,不带标点的女人,颜昇总是毫无办法。比如杜衡的妈,比如林团长。他默不作声地听完,任凭胸腔里的一口气震得五脏六腑都疼,好一会儿,才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您想多了,赵真颜是我表姑,很久没见她了,又不想打扰她们排练,就随口向您问问近况而已。”
林团长眉毛抬高了两寸,“表姑?她才多大?”
“她比我小,不过按辈分是我表姑——我看,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林团长不免意兴阑珊,“好吧,我把昨天去市里开会的会议记录找出来。”她“谈正事”的能力比“吹水”的能力差远了,不一会儿就忍不住伸手去摸颜昇的眉毛,“你的眉毛,是真的吗?怎么这么浓,不是植的吧。”
颜昇哭笑不得,想起从前和赵真颜一起跳舞的那些“盘丝大仙”,说话也是生冷不忌的。大概她们老了,也会像林团长这样生机盎然吧。只不知道赵真颜老了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这么胖?那真是太颠覆了。
颜昇临走前,提醒林团长道:“既然她都准备要孩子了,是不是不适合再跳舞了?”
林团长眨眨眼,“噢,我把这茬忘了,我马上安排,反正人家也是友情帮忙的。”看看表,又接着说,“现在排练也该结束了,我带你去找她吧。”
“不了,我回去有急事,以后再说。”
他们再次走到回廊里,他又向里面看了一眼,在脑子里飞快地勾勒:三庭、五眼、脸颊、下巴、阴影……
5
“好,都不动,我来给你们校正。你的肩膀打得不够开,对,再放开一些……你,身体再俯下去,下胸腰,要贴着地板……小霞,注意指尖的感觉……”
艺校的学生,基本功都还可以,但因为年龄小,对舞剧情感的把握就很不到位。这一段剧情是海上斗风浪,每个人的动作都不一样,每个人又意见多多,赵真颜排得差点吐血。
“听说除了主跳是红衣服,而我们都穿灰色的,多难看啊!”小女孩就是小女孩,还顾着计较服装好不好看。
“你们不穿灰的,怎么凸显林默娘的红啊。红灿灿一片,别人会以为在跳‘好日子’呢!”赵真颜边说边笑。
“为什么林默娘就非要穿红色?”
“一个是因为她生前的确爱穿红衣,另一个是因为红色能象征一种抗争。”赵真颜耐着性子回答。
“‘妈祖’叫林默娘?”
“老天啊,那天专门请老师给你们上过历史课,讲了舞剧的背景呀!”赵真颜拍着自己的额头——她怎么会答应林团长来管这群疯丫头的。
几个动作串下来,小霞又开始自作主张改动作,“我觉得这里不一定要大跳,弄得像红色娘子军一样!我们在地上滚几滚,也能表现出搏斗的感觉。”
“这个老师可是花了钱从北京请回来的,动作一个都不能改,你想把他气回去吗?”赵真颜用指节敲她的脑袋,“都看好了,这个跳不是‘红色娘子军’那种跳法,身体要后仰,要尽量往后腿上贴。”
她起身示范,一个大跳,腿分成一字同时后仰的时候,背上那种钻心的痛又出现了。想收腿站稳,背痛扯得她无法控制平衡,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小霞伸手扶住她,“赵老师,你怎么了?”
第三部分第81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10)
赵真颜怕她们担心,忙安慰道:“没什么,是老伤了。唉,还是你们青春年少的好,想怎么收拾自己都可以,我现在只能小心翼翼的,伤太多。”
“赵老师,你不舒服就先休息一下吧,我们陪你坐一会儿。”
“别装得那么体贴,是你们自己想休息吧。”赵真颜毫不留情面。
“那倒不是,我们一点都不想休息。我知道我们这种三流艺校的学生和她们专业演员没法比,可也不能合练的时候老挑我们刺啊,太打击积极性了。我们不休息,偏要练好。”
“别理她们,跳好自己的位置就行了。”赵真颜一贯偏帮这些真性情的小女孩,“等你们再老5岁,社会阅历够了,怎么样的情感都能表现出来。”
《妈祖》,无非也是表现生和死,利和义,家园和故土,沧海和桑田。
等你们谈一场恋爱,就什么情感都能表现出来了。
又练了一会儿,这帮艺校生开始和歌舞剧团的演员一起合练,赵真颜就靠在把杆边上看。
窗外走过去两个人。
林团长打头,后面跟着的那个背影,再熟悉不过了。
她有一瞬间,呼吸都不能够。
绕过排练的人群,她跑到门外,见到林团长正和颜昇一起走出院门。
她有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从上次饭局后,他发完那个短信,喊她“小姑姑”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一晃又快2年了。
这么近,却好像没有再见面的理由。有时候,一想到他就在这个城市,同饮一江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都觉得不真实。
他刚才没有看见她?
看见了又怎样呢?有外人在,打个招呼客套两句,不是更难受?
这样的见面,不要也罢了。
颜昇花了好几天才画好那幅素描图。
这几天他还干了一件得意的事——居然找到了蔡幸娟的《东方女孩》。在他念中学的时候,香港卫视中文台经常放这首歌的tv,反复播反复播,所以他到现在都记得大概的旋律和歌词。
颜昇把碟放进音响,音乐潺潺着充满车里的整个空间:
“寻遍山外山,找遍水中水,谁是你梦中的女孩……她的眉呀眉,像双燕飞过长江水。她的眼呀眼,好像西湖水含烟。她的唇呀唇,像栖霞山上枫如醉……”
那时他觉得这歌词像比着她写的一样,曲子也好听。可现在听来,怎么觉着况味凄凉?身处地下停车场这个封闭的车体空间内,他仿佛浑身都被箍紧,动弹不得。
又想起了前些时候,他因为赵真颜而跟爸爸斗气,他爸看似平常但是一刀致命的话,“赵真颜的事不需要你操心。颜昇,你没资格对她负责任了,甚至你一出生就没这资格,你还不明白?”
姜还是老的辣,“没有资格”这几个字在他胸口上重重一击。但他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一边把车从灌木丛里倒出来,一边强调,“爸,你记得我刚才说的话,不许把她拉来趟浑水!你儿子说到做到。”
“寻遍山外山,找遍水中水,谁是你梦中的女孩……她的眉呀眉,像双燕飞过长江水。她的眼呀眼,好像西湖水含烟。她的唇呀唇,像栖霞山上枫如醉……”颜昇设了循环播放,反反复复地听。
他爸讲得没错,他早就没有资格了,打一出生就没资格。
6
门是合上的,没有锁死。
杜衡不换鞋就走了进来,发现颜昇果然又坐在露台上。他好像无所事事地看着外面,脚搭在长凳下的木撑腿上。这凳子没有刷漆,笨拙笨拙的,大概是他的手工。从前,谁都知道国金的杜衡爱往城规教室里跑,她就爱看他搭模型的认真劲儿,她觉得认真的他最迷人。那种日子好像过去很久了。
这房子里,凳子是他做的,那面可疑的墙是他自己安的,除了防水、水电布线,她甚至怀疑地板是不是他自己铺的。他曾花了多少心思?他曾经是为了谁?答案不言而喻。
“我就知道,上这里来找你肯定能找到。”杜衡在颜昇身后讥讽,“这房子你舍不得住,舍不得卖,舍不得租,隔几个月就过来凭吊一下,春宵难忘是不是?”
第三部分第82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11)
颜昇自长凳上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杜衡。月亮的清辉洒了一身,就是没洒在脸上。即使背着月光,杜衡都能看见他脸上的愠怒。
“你准备把这里当你的古墓是吧?”杜衡索性不留余地。
颜昇走进房间,杜衡发现他的手臂上被蚊子叮得都是包,而他浑然不觉。
他并不还击她,“陈艾今天给我打电话,说没想到基金公司的新销售是你。原来她不止和你说工作上的事情。”
“是啊,陈艾说怎么又来一个傻瓜,居然妄想插在小龙女和杨过中间——我笑得腮帮子都疼了,还杨过呢!不过,也不用她说,我又不是没有眼睛。早知这样,还不如在结婚那天让你接赵真颜的电话。我们何苦结这个婚?”
“她打电话给你?”他平淡的语调终于起了波澜。
“她选在那个时候找你,不是阻挠我们结婚又是什么?后来我一查,果然是的……世界上怎么会有她那样无耻的女人,有你们这样无耻的男女!”
颜昇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之前的事你都知道。我跟你结婚,也是下过决心要好好生活的。”
“别自欺欺人了。”
“真的,下过决心,只是没想到高估了自己。对不起……”
杜衡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找你,不是来讨论这些的。我信用卡刷完,你那边的划款期还没到。请你——我的丈夫,替你妻子结一下信用卡的账——我下周还要去日本。”
“好。”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杜衡那张附属卡的消费记录。
“你在这方面还真大方,结这个婚总归不是一无是处。好了,你慢慢在这古墓里待着,我窒息,我要先走了。”
颜昇叫住她,“杜衡,或者,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杜衡回望的眼眸里,尚余一丝温柔,那是她拼命打压都打压不下去的仅有,“我给你很长的时间了,颜昇,长得我都讨厌自己了。”
“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颜昇的问题令杜衡猝不及防,但又是她心里隐隐希望被他知道的。
这个问题多么熟悉。他从前也问过,她违心地说开心,然后他说,至少我们还有人开心。
“开心,不开心干吗在一起。也只有你能让我不开心还守着你——但我也后悔了。我不妨告诉你,我去日本是和他一起。哈,反正你也不会在乎。”杜衡嘴里这样说着,仍想从他眼里找到一点点吃醋的表达。但是,没有,跟她预料的一样,一丝都没有。
“你们俩会有报应的。”杜衡的话被关门声夹成两段。
现在不就是报应吗?还能有比现在更大的报应?颜昇想不明白。
连杜衡都知道赵真颜打电话来的目的,为什么那天自己选择不敢相信这个目的?她语气平和轻松,哪里像一个求他不要结婚的怨女,她还说要他珍惜婚姻来着,原来又是欺骗。
你为什么总是骗我。
颜昇拧开花洒,在水下站着动也不动。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打在他身上的是凉水。
彻骨透心的凉,在七月潮热的夜。
7
颜晓愚躺在床上,她难得有这样不施粉黛的时候。
不过她即便素面朝天,脸微微肿胀,也能看出她的美人坯子。
她见到赵真颜,想起身,又被按回到床背上。
“你坐月子就要好好休息。”赵真颜又给她把薄被盖好。
“热。”颜晓愚把光着的腿伸出来。
“热也要捂着,不然以后会落下病的。”赵真颜环顾这间产房,问,“孩子的爸爸呢?”
“他刚走。”颜晓愚连忙回答。
“那你爸妈呢?”赵真颜只看到一个月嫂在前后张罗,不禁纳罕。
“也刚走。”没等赵真颜话音落定,颜晓愚又立马答道。
桌上放着从食堂打回来的饭菜,盛西红柿蛋汤的盒盖被打开了,那只塑料勺还握在晓愚的手里。
赵真颜微愠,“如果他们刚走,怎么会舍得让一个产妇吃食堂的饭,喝没有营养的汤,你哄谁啊!”
颜晓愚低声道:“他们都生我的气,谁都不想要这个孩子生下来。”
第三部分第83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12)
赵真颜痛心地说:“那你还说你们在一起了,他对你很好,原来你都是哄我的。”
“当时不假……后来,他说外面关于我的流言太多了,他顶不了这个压力。他说这辈子最爱的是我,但想要一个贤惠持家过日子的女人当老婆。”
“他不想要孩子,是我要生的……后来他说他快要结婚了,对方是省师范大学的老师……”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你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赵真颜替她不值,气得发抖。
“小姑姑,别生这种没用的气。我现在可以理解你了,有了孩子,真的像借来了十个胆子一样。为了这事,我爸妈骂我不要脸,都不认我了,他也不再理我,甚至电视台也对外说我出国深造,把我的节目给别人……”颜晓愚用力支撑着坐起来,“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我都有孩子了,还管那些干什么?以前我好恨他,想把孩子生下来,验完dna再和他一起死。可是当我看到护士把孩子抱给我,我就一点不恨他了,也不那么喜欢他了,只有感激。你信不信?”
赵真颜当然相信,只是为她愁将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我也攒了一些钱,颜定邦说再替他做最后一件事,就放我走。到时,我想带着孩子移民。”
“什么事?”赵真颜警觉起来。
“不要紧的,就是一些善后。”
在两人说话的当儿,原本安睡的孩子骤然啼哭起来。月嫂忙过去把孩子抱起来,“乖宝,不哭,阿姨来看你来了。”
赵真颜跳着跑到洗手池把手洗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婴儿,轻声对月嫂说:“我可不是她阿姨,我是她姑奶奶。”
赵真颜抱了孩子一会儿,又紧张地问:“怎么这么小,这么轻?我都不敢抱了。”
她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孩子的手紧紧攥着拳头,眼睛长长的——是颜家这一派血脉的共性,只不过还不太适应光线,眯成一条缝。
“她是粉色的哪!原来粉妆玉琢是这个意思。”赵真颜对于怀中婴儿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有名字了没?”
“她爸爸姓满,我叫她满意。”颜晓愚的脸上真的是心满意足的笑容,“还是让她跟爸爸姓吧。”
原本哭闹的满意,在赵真颜不太专业的怀抱里,居然一声不吭。
赵真颜只想多抱一会儿,但月嫂说要喝葡萄糖水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把孩子送到了月嫂的手中。
“小姑姑,姓屈的对你好吗?”晓愚问道。
“挺好,我们快登记了,8月8号。唉,他还挺俗的,结个婚还发呀发的。”赵真颜说起屈志远来,已经是说自己人那种口吻。
“8月,我可能也在你那边,讹你们一顿饭好不好?”
这时,颜晓愚的妈妈阴沉着脸出现在病房门口——到底还是自家女儿,舍不下。
颜晓愚没有介绍赵真颜,她妈倒也没认出来。
赵真颜见不方便多留,起身告辞,“我下午开完会就回去了,等你去我那见!”
颜晓愚还有满腔话没有说完,见妈妈在场,也不好细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现在当了母亲,对你更加愧疚了。”
“别乱想了,好好休息。”赵真颜看着小满意撅着嘴吮吸糖水,脚都舍不得挪。
颜晓愚的妈已经开始在教训女儿,“现在你知道苦了吧,不听劝,我看你以后怎么办哪!”
赵真颜这才笑着对满意挥挥手,“再见!”
七月下旬,颜昇在机场接到了身形还未完全恢复的晓愚。
他恶形恶状地说:“你又来干什么?都当妈妈了,做事要有主见。”
颜晓愚脸上挂着春风,不理会他的恶,“就因为我当妈了,我才来的。”
等到上了车,颜晓愚才讲明,“你爸爸最近心情不好。上面已经有风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查。他让我来替他善后,然后我们就此收手了。唉,早几年还顺风顺水,公安这条线自然没问题,地方上也打点得很好。这两年,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越来越难做。”
颜昇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我本来以为我爸不过是收钱办事而已,听起来,不是那么简单。你们到底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第三部分第84节:灰蓝海上,一抹红装(13)
颜晓愚并不回答他,反而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搁在座位中间的储物格里。
颜昇扫了一眼,“做什么?”
“我的护身符,不过我不要了。前一次,这里换了一拨官,从市长到海事局都不买你爸的账。屈志远是张市长的心腹,你爸想让他牵个线,他坚决不肯。你爸就让我从我的户头上划了一笔钱给小姑姑,对屈志远说,如果真的出了事,和我户头有资金往来的任何人都会被彻查,不要说还是亲戚。”
“屈志远就从了你们?可银行记录已经留下了,赵真颜会不会有事?”颜昇急了起来,“你们太不择手段了!”
“你放心吧,她干干净净的能有什么事?唯一可能的是‘协助转移赃款’这个帽子,但屈志远已经帮她把钱转回来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爸让我带着这个录音过来,是怕万一出事,可以凭这个保身,叫张市长想办法找人。可屈志远既然对小姑姑好,我就不能害他,我不能带在身边,放你这儿吧。”
颜昇稍微心安了一点,又想到,“那你呢?账户也是你,出头也是你。我爸怎么这样呢?”
颜晓愚笑得无奈,“哥,从小你都把赵真颜摆第一位,现在你也要先确定她没事了,才肯关心一下我……他不叫我出头,难道他自己?难道叫你?我们的事,他没叫你沾过半分,就是怕万一。而且这些年凡是经他手给你的,都是洗干净了的。即便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查出来也不好作价。”
“比如那块表?”颜昇早已悟到。
颜晓愚这才发现,颜昇已经换了一块欧米茄。
“你何必呢?你就安心戴着吧,还有房产什么的,都查不出了。你爸干了这么多年公安,这点经验还有。”
“我不是怕不安全。我是觉得,我怎么好像是压榨着你的卖命钱一样,这感觉太差劲了。”颜昇严肃地说,“你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事就算了,反正你们也要收手了。不过你要答应我,这真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你这次不想冒险了,我也可以帮你和我爸说。”
“少对我这么好,我不适应。”颜晓愚仰头笑起来,“是我自己要来的,既然是收手,我就来划一个句号。然后带着我的‘满意’,跟你们这些讨厌的人拜拜了。哦,小姑姑除外,只有她对我好,还给我买胎心仪,还过来看我。”
“胎心仪?是她给你的?”颜昇的声音有些不稳。
“嗯。”
听到颜晓愚的回答,他的心像卸下了千钧重担,长吁一口气。
颜晓愚奇怪地看着颜昇。
颜昇只好掩饰说:“你刚说什么,满意?取个名字也不正经。”颜昇对晓愚的一切都不“满意”。
颜晓愚指挥着颜昇往热闹一些的街区开,“我得买一些晕船药。又要到海上去了,还好是最后一次。”
颜昇差点没撞到前面的车,“该不会是走私、贩毒、帮人偷渡吧。”
“你港片看多了。”颜晓愚嗤之以鼻。
那天,颜昇送晓愚到酒店之前,她还问过他:“你有没坐过海上的大船?”
“没有,只坐过摩托艇,在海湾里。”
“那你一定要试一下——如果不是这些破事,我还挺喜欢航行在海上的感觉。哎,别开过头了,就是那个路口拐进去。”
下车前,颜晓愚提醒颜昇,“那个录音笔,你收好了。”
capter8我们的缘分,到底有几多
这姑娘,羊肉泡馍不是这样吃的。
我拿着我全部的家当——无数地图,挤到她身边,补充说,你要撕开,不是整个去泡。
姑娘冲我笑笑,卖地图的,你也来了。
她不笑比笑好看,我再一次认同。
过道狭窄,老板端着碗,撞到我,连带我撞到她身上。
她痛得龇牙咧嘴。
我说,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头,不用,我背上这是老伤了,用不着去的,这碗馍你请客就好。
我说,你确认吗?我其实根本没有怎么挨到你。
她把碗一磕,搭讪的我见多了,没见过这么拙劣的!
你说对了,我还真是来搭讪的。我死皮赖脸地挨着她坐下。
曾国藩都说,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我路见美女搭个讪不行吗!
我这番歪理让她无话可说,也或许她觉得和禽兽没什么人话好说,总之她开始赌气喝汤,咕咚咕咚的。
第三部分第85节:我们的缘分,到底有几多(1)
何处再有终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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