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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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对那个男人耳语几句,目送他离开,才款款走近,扇动着小梳子一样的睫毛,“这么快就从浙江回来了?”

    赵真颜来不及思索杜衡从何处得来的信息,只满心满眼地想问个所以然,“颜昇是不是因为市长的事被调查的?他和谁走得近,详情你清楚吗?”

    杜衡吃惊,“被调查?!”

    赵真颜坠入无望的深渊,“连你也不知道。”

    杜衡一声冷笑,“他的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清楚?”

    “杜衡,现在不是算计的时候。我们要先找到路子问清情况,再想办法。”她想到刚才杜衡与他人公然亲热的样子,莫名心冷。

    但接下来杜衡的话让她更冷,“随他在哪里,不关我事,我准备和他离婚了。”

    珊瑚色的裙摆划过真颜的膝盖,杜衡转身时带来的一阵风拂醒了她,赵真颜拦住杜衡:“他一有事,你就要离婚?”

    “他没事我也要离婚了。”杜衡掰开真颜的手,“我不跟你们玩了。我知道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可我也是,我大一就喜欢他了。他的学制是5年,那5年我想尽办法走近他,总也靠不近。我就想,会不会是因为参加创业计划比赛时遇见的那个女孩?可他再也没有提起你。他毕业的时候,成绩数一数二,语言也过了,我们学校几乎跟所有顶尖院校有推送计划,包豪斯大学、莱布尼茨大学,甚至剑桥大学,他想去哪个都可以。可是呢,他既不出国,也不留校读研……他多傻啊,他就是想守着你!”

    赵真颜心里一恸:“那几年,他没来找过我。”

    “因为你不会给他机会……你让你的朋友都以为你在等他,可是你自己清楚,你不会给他机会。他傻,我比他更傻,我跟过去守着他,终于他认可了我是他女朋友,我也以为他总算忘掉你了。可是没有,他一听袁阳说校庆碰到你,就斩钉截铁地要跟我分手,着魔一样跑过去找你。”

    不知自己眼睛模糊了还是什么,赵真颜竟然发觉杜衡似是泪光涟涟。“婚礼本应该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有光彩、最幸福的日子吧,可那是我人生最战战兢兢、最卑微的一天。我生怕你会出现,然后他撂下我跟你走了,我反正没脸了,可我爸妈不能没脸,不能伤心。天晓得你居然走到跟前了却没出现。颜晓愚原本是司仪的,也临阵缺席了。后来我一问酒店的经理,才知道你被送医院了,顺藤摸瓜查到了你的住院记录。赵真颜,你真是活该,有那么恶毒的心思,想用孩子让颜昇放弃结婚!活该你不能如愿。”

    心里最痛的地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陈列鞭笞,赵真颜哀哀地求她:“别说了,我是活该,我受到惩罚了。”

    “还不够,你受的还不够。本来我不想跟你追究的,可是前几天我从日本回来,打开他的公寓门——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房子是他两年前过来找你的时候买的,他舍不得我玷污了,所以我们并不住那儿,他把你呆过的房子都当宝贝供着——也好,居然让他等到了,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赵真颜,你都要结婚了你还不放过他?”

    “你怎知我要结婚?”

    “我找了你的屈志远,描述了他的未婚妻是怎么对别人投怀送抱的,还给了他一份结婚礼物。”杜衡露出了笑容,“你小产时的住院记录。”

    像戏台上剧情突变,在京胡的咿呀中忽然加进一声铁簧巨响,赵真颜被震蒙在那里。

    而对方犹在说着:“我好想问问,你们是怎样把一个从前大大咧咧傻呵呵的杜衡,逼成一个对婚姻不忠、工于算计、心寡肠冷的女人?你总得赔偿我,你不能这样穷兵黩武,伤害了一个又一个,然后解甲归田,心安理得吊一个金龟婿。你不能。”

    第九章3

    赵真颜也知道杜衡并非恶人,在杜衡精彩的比喻和理智的控诉下,赵真颜说不出话来。

    “在我‘死乞白赖’跟着颜昇来到这个城市之前,在我到的前一晚,你们两在一起,是吗?”杜衡的声音有几分凄惶,“他从那以后再没有碰过我,开始说他忙,后来他也连掩饰都不必,他对我一点欲望都没有了。”漂亮的杏眼里噙满了泪水,“赵真颜,你满意了吗?”

    赵真颜的视线一分一分矮下去,直至那一抹珊瑚白在青灰的地砖上空掠过,消失。

    久久不能动,久久不能抬头。

    颜昇曾经发来短信说,“小姑姑,我放手了,只要你觉得那是幸福”。那时觉得弦断曲终,一片凄然。

    却没想到,最凄然的是曲终人未散,他根本不曾放手,而只是用这种方式求她一个心安,放她一条生路,自己仍然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只是不再希冀她归来。

    让所有人都受到伤害。

    从浙江回来后,她就卷入了这个任务型游戏,找到一个人,得到新的信息,接受新的任务,然后再找下一个人。一个接一个,总也没个停。

    终于轮到要去找屈志远了。

    仍然是上班时间,她乘车去了发改委的院子里。

    实习完之后,和屈志远就开始不明不白起来。为了避嫌,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一晃两年都过去了。

    综合处还是那几个人。小徐一见她,忙起身笑道:“好事将近,才想到回来看看我们。”大姐们围拢上来,一迭声地赞“小赵,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当初说要介绍“外甥”给她的那位姐姐,已经转变立场俨然是赵真颜的亲属一般:“怎么听说不摆酒呢。小赵你又不是二婚,一定要坚持让屈主任摆酒席!就说这是广大基层干部的呼声。”

    赵真颜一概以微笑回应,然后说:“主任室没人,秘书也不在,我找他,不知——”

    “他在十楼开局务会。”小徐领着赵真颜重新回到主任室门口,示意服务员把门打开:“你就在办公室等他吧。”

    屈志远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简洁明了,一分多余的陈设都没有。书柜里没有摆装饰用的大部头,全都是他平时在读的书。临窗摆了一条花梨木的长案,镇纸下,“琴瑟在御”的“御”字,还差最后一笔偏旁没有写完。都说字如其人,屈志远的这几个隶书铮铮有力。她一贯欣赏从小练书法的男生,觉得有一股清崛的气质。如果没有颜昇,她一定会喜欢屈志远的吧。

    “琴瑟在御”,他的愿望其实也很简单。

    赵真颜的后悔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此刻她已经在心里发誓,不论这件事结局如何,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接纳任何人的感情——如果到头来还是辜负,又何必开始?

    屈志远看到她,并不吃惊,也没有愤怒,目光依然温和。

    他放下会议材料,关好门,直截了当地说:“你其实可以一早告诉我,由别人来说,我不喜欢。”

    “志远,我承认我还没放下他,但是我向你保证,和你在一起后,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她解释不下去,但又必须讲完。已经过去三天,她只有他这根救命稻草,“颜昇可能因为市长牵连到……三天了,我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屈志远终于寒心了:“我的新娘,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度。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怀过别人的孩子,你其实并没有那么早去浙江,而是在同别人团聚……我以为你至少你要先弥补我们的关系,可你先想到的还是他。”

    “我只想知道情况严不严重?”赵真颜不敢看他。

    他狠狠心说:“查案子,反贪局可以查,监察局可以查,纪委可以查。其中纪委是最不好讲情面的,最没有回旋余地的。既然进去被调查,几天几夜肯定是没有觉睡的了,拉起窗帘,不分白天黑夜用大灯照,连续的谈话,没有几个人能顶得住……你刚才说已经三天,那么我肯定地说,三天没出来,基本就是有问题。20多亿的造价,设计费按4个点算,你查查够判多少年,如果还有以前的情节,判终身也可能……”

    屈志远冷静的分析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艰难地说:“我不是不重视我们的关系,可现在十万火急……志远,你可不可以帮我,我求你了。”

    屈志远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从来没有求过他,今天是第一次。

    “帮不了,我爸爸刚退休,人走茶凉。上次钱总来你也听到,我没有被牵连到市长的案子里,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钱总……”她想起这个关键性的人物,“你可不可以再请他帮忙?”

    “我早说过我们并不是深交。”屈志远终于忍无可忍,“你还要挑战我的底线到什么时候?我为什么要帮他?如果你真的有心,你可以自己去北京。”

    赵真颜已经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像盲从的病人,对一切药方来之不拒:“北京?你把钱总的电话给我,我去找他。”

    “后天是我们预约登记的日子。”屈志远痛心疾首,知道即使现在扇耳光、泼冷水,也救不了这个病入膏肓的女人,“他又为什么要帮你?”

    想到她似乎已经忘了结婚这件事,他的心终于硬了:“不过他一向听女人的话,你可以试试。”说出这句话,就等于他已经没有把她当成未婚妻了,屈志远向来决断迅速,既然不可妻,那么划清界限是最好的选择。他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事,不送你了。钱谦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你得想好,你可以用什么和他交换?”

    这已经是他尽到做朋友的义务,最善良的提醒了。

    赵真颜的体力值跌近零点。可这个任务型游戏还没结束,还有下一个人在等着她。

    她压根不相信颜昇会用不正当的方式获得中标,但屈志远说的“没几个人能顶地住”让她害怕——屈打成招在任何时代都是有的。钱谦会帮她?她几乎不抱这个希望。但在这样无望的时刻,是不是应该去争取哪怕一丝一毫的转机?

    在她犹豫的时候,小霞打来电话:“赵老师,我们明天就去北京了……祝我好运吧,别在舞台上忘动作什么的哈哈……”

    林团长在一旁啐了一口:“呸!我们练了多少天,你一搅和就什么都没了!”

    赵真颜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小霞,叫林团长接电话!”

    林团长的声音近了:“真颜,知道你最近忙着结婚的事儿,等我们回来了,再一起庆祝啊!”

    “团长,《妈祖》这个舞,是参加哪条线的比赛?”真颜急切地问。

    “不是比赛,是汇演,我们是代表市里。昨天分管文化的副市长都来慰问了,要我们卸下包袱,跳好就行。”

    “演出那天,重要领导人都会来吧。”赵真颜仿佛在自言自语。

    “大概会,听说规格很高。”林团长不明就里地回答。

    赵真颜“霍——”地站起来:“团长,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你在排练厅?好,我马上来。”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多亏了小霞等一干群众演员帮着她说情,林团长才答应下半场让她跳领舞。整个舞她都熟悉,眼下只需要和群演配合。丫头们仗义得很,纷纷表示这几天可以陪着练。

    走之前,她去看了王玟霞。

    从前人们都说“一夜白头”,她以为那不过是做戏做戏,做给观众看的。

    她现在就是这个观众,因为王玟霞苍老了太多。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接连出事,自己束手无策,任谁都会一夜白头的吧。

    “表嫂,我要去趟北京,或许有个办法可行。”赵真颜留意到床头柜上,昨天带过来的吃食根本没有打开过。

    王玟霞不相信:“什么办法?”

    赵真颜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演出”这件事,只好随便搪塞道:“有个朋友。只是一面之交,但总该去试一下。”

    这么说着,她联想到了钱总关于“女人太多”的感慨,以及他半真半假的“跟他白瞎了,你跟我吧”的话,咬了咬嘴唇。屈志远,你也太看低我了。

    王玟霞无从知晓真颜的内心波动,只因她见惯这些,也能猜出一两分。她劝真颜:“不很熟就算了,从里面捞人,不是太容易的事,没有交换利益,谁又能替你做事?”

    赵真颜将外卖递到她手中,坚决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我非去不可。”

    王玟霞看着这个在落难时刻惟一守在身边的人,哭出声:“真颜,我们本来就欠你的,你叫我们拿什么还你?”

    “大家是一家人,不要这样说。你先吃,等我消息。”赵真颜不明白她何以情绪如此激动,慌神地给她拿纸巾。

    王玟霞放下手里的饭盒,也不接纸巾,只拉过赵真颜的手:“你妈妈的去世,可以说,和颜昇也有关系。”

    赵真颜疑心自己听错了。

    那个声音却更加真切:“你爸爸说的没错,我们太自私了。”

    “是你妈妈,把我们一家人从农村带出来的。她安排刚转业的定邦进了机关,安排我念了卫校,进了医院、进修……你妈妈常常说,她照顾我们是应该的。”王玟霞回忆往事,泣不成声。

    王玟霞始终记得,那时她刚结婚,初进城的时候,连电视都没见过。是赵真颜的妈妈,给了她第一套体面的衣服。他们的一切,都是那个早已离开的小姑给的。

    这是不是一个轮回?

    定邦的小姑,给他们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现在颜昇的小姑,愿意为了他蚍蜉撼树。

    “你4岁的时候,有一阵住在我们家,你记得吗?”

    赵真颜木木地点头:“我记得,我记得你帮我洗头发,还记得和颜昇去捡火花。”

    “那段时间,你妈妈查出了多发性骨髓瘤。化疗不管用,自体移植不能根治。要找适宜的骨髓,先查了你的,不匹配。于是定邦拍着胸脯,让所有和你妈妈有血缘的亲戚都抽了血,包括颜昇……他可能只是表个态,让你妈妈知道我们都关心她。可他没有想到,居然是颜昇……可以匹配。”

    “怎么可能我的不行,颜昇的却可以?”赵真颜不相信。

    “我当时已经修完了医科,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往往直系的人类白细胞抗原不易匹配,而旁系,甚至陌生人,都更有可能匹配成功。只能说是巧合。那个时候,捐髓手术不像现在用外周法,抽血就可以。那时要打麻醉,再穿骨提取骨髓。风险比现在大得多。当时全国最小的捐髓者,都已经11岁了。而颜昇,颜昇只有6岁。连医生都说他太小了。”

    “真颜,你没有当过母亲,你不知道那种滋味。我多方打听,想为自己求个安心,可听到都是不好的消息。之前有一例麻醉意外,还有一例是抽髓不顺,穿了7次骨,所以我怎么都不肯让颜昇去冒险。”

    赵真颜完全可以体会王玟霞的心态,她曾经、一度、几乎,就要当母亲。

    第十章谁说青斑蝶能飞过沧海

    “可颜昇的爸爸最终还是忍痛答应了,毕竟你妈妈的病不能拖太久。你妈妈把颜昇叫到病床前,告诉他会很疼,问他愿不愿意。颜昇从小就爱粘着你妈妈,他当然点头说愿意——可是他哪里懂啊……真到了手术台,他就怕了。看到那么粗的针,还是好几只,他吓得大哭起来,大叫妈妈。”

    “我当时就在门外,听到他哭心都碎了……然后,我就做了一个让我后悔了二十多年的事。”王玟霞痛苦不堪地说,“我带走了颜昇。”

    赵真颜脱口而出:“那我妈妈呢?”

    “她在无菌室等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出来,她说她到中年才有了你,她可以理解我们……还安慰我们说即使接受移植也拖不了太久,算了。”

    赵真颜安静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这两天像在演电影一样,突然被推到台前,接受各种戏剧冲突的洗礼。现在,现在她回味着自己这两天,抽离不出来……

    王玟霞过了很久才继续说:“你妈妈是半个月之后走的。”

    赵真颜喑哑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让我们以后不要在孩子面前提捐髓的事,拜托我们多照看你……甚至也笑着对颜昇说,要他照顾小姑姑……”王玟霞再次哽咽起来,“你爸爸不原谅我们。”

    赵真颜听到一半已经走神,她想到了三天前还在泰顺的时候,在风雨板上读到的话。

    “我不会写词,但赵真颜,我要带你看风景,要照顾你,我发誓要和你在一起,不然万劫不复。你等着瞧。”

    要照顾你,要和你在一起,不然万劫不复。你等着瞧……

    她仿佛能看到颜昇写到“你等着瞧”时,嘴角的笑意。

    “后来颜昇常常问我,你去哪儿了,问我还要不要打针……我都说他记错了……想必你也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只莫名其妙地怕去医院,这就是那件事留下的阴影。”王玟霞仍旧沉浸在回忆和内疚里,“颜昇当然不记得你妈妈和他说过什么,可是后来我看到他喜欢你、为你做这做那,我就觉得很欣慰,也不像他爸爸那样反对——你说,这是不是命呢?”

    赵真颜凝神想了片刻,按开了灯,起身向王玟霞告辞:“表嫂,我得赶飞机。你不要太担心了,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诉你。”

    “真颜,你听了这一切,还决定要走么?”王玟霞想阻拦她。

    “当然。不是他的错,一直都不是。要承担也是我。”她真正抽离出来,比任何时刻,比来之前更急切地想去北京。

    那一天的最后,王玟霞看到赵真颜出门后又折回来说:“这几天我来找你的事,总之我的事,你以后一定不要告诉颜昇。”

    “为什么?”

    “表嫂……我妈妈的托付太重了。我不要他照顾我,不要他万劫不复,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在离开之前,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他照顾我。”

    那班飞机几乎成了歌舞剧团的包机,大一些的舞团演员都在做面膜,借过来的艺校学生笑笑闹闹,只有赵真颜很安静地坐着,回想所有一切。

    她在想什么?

    4岁的火花。

    幼年时期在广东的生活。

    初二那一天,听到同学议论说“颜昇”,然后看到的那个背影。

    他借她用来遮丑的校服。严重挫伤她自尊的200块钱。

    在她摔到锁骨后,在花坛边陪着她,咒她高位截瘫。

    和她打赌能进“美少年”的决赛,退赛后说:“你输了,得跟我姓,改叫颜真赵。”

    骂她笨,连立体几何都学不好。

    叮嘱她不能学坏。

    在听到“龙儿”、“过儿”的叫法后,脸涨的通红的表情。

    拦住袁阳的车,说“我送她回去”。

    当她像哄小孩一样哄他“我不跟别人玩,只跟你玩”时,满意的嘴脸……

    20块钱的漓江游船午饭。

    稻田边的自行车,没有看清楚的遇龙河。

    醒来的怀抱。

    重重放开的手和失望的眼神。

    清晨病房空气中那种熟悉的味道。

    ……

    在她学校的礼堂里,聚光灯下那已经长大的少年。

    从身后递来的茶杯。

    采访她“赵真颜同学,你是怎么穿旗袍骑自行车的”。

    那条让她的脚痛苦不堪心却甜蜜无比的路。

    在背后升起来的太阳。

    裹着芝麻香气的初吻。

    被撕碎的回乡机票。

    ……

    一言难尽的夜晚,冰凉的地板。

    近在咫尺,却再也够不着他的无奈——“真的没有事吗?”“没有啊。”“其实今天,我办婚礼,我想你大概不会来,又怕烦到你,才没跟你说。”“是吗?我的确不知道。没关系的。”

    ……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我好去刮个胡子。”

    “我就在想,谁这么胆大敢冒充我老婆。”

    “还有48小时,够我们去一趟浙江”。

    将她的拖鞋改造成凉鞋。

    捧着她煮的猪脚面线,一脸满足的样子……

    20岁以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竟然不超过一个星期,但回忆已是沉甸甸。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还有他们最后的对话,她哄他说想吃糖或者巧克力。

    “那我去给你买,外面有便利店……你等我,就一会儿。”

    “好,我在这里等你。”

    她骗了他,没有等到他回来。

    可她说的也是实话,因为她一直在岁月的对岸等他。

    第十章谁说青斑蝶能飞过沧海

    【这个签算一个中上签。

    我给她读签文:“三生石上写尽痴,一时纷扰各执词。虽经无限风雨阵,携手寻胜终有时。”

    携手寻胜,真这么好?她不敢相信。

    这已经不算好了。吃完黄莲,给一杯白水你都觉得甜。

    不管真不真,但你说得也太像了。她打量了一遍我,眼神越发狐疑:“该给你解签的钱了。我没零钱,又累,麻烦你帮我去买瓶水找开吧。”

    如果换个长的难看点的,我肯定一口呸死她,滚一边去。但我很没骨气地说:“不给钱也没关系……算了,还是我去找开吧,你喝什么?”

    “脉动。”她嫣然一笑。

    我在她的笑容里,脉动地飞快,乐颠颠的拔腿就跑。

    “你的签筒,我帮你拿着。”她说。

    我跑几步回头的时候,她果真抱着我的签筒在原地等我,看着我,眼神含笑。就像一个女孩等她男朋友给她买水的场景,真他妈温馨。

    我更加唾弃昨天碰到的那个男的了。如果我是他,傻炸掉了才会放这样一个女孩走。】

    (五十八)

    颜晓愚恨不得自己能翻来覆去地睡了醒,醒了睡,这样就不用对这眼前这张脸。

    “不要以为你不说,就可以保护到其他人。我们采取行动之前,外围调查已经足够充分。即使你不交代,其他人该怎么定依然怎么定,但你的情节就严重多了。”调查员面对身体虚弱的颜晓愚,只能搬个板凳坐一边,尽可能劝导她。平时掷地有声的措辞,统统改成温和的说辞。

    越这样,越显得聒噪。

    她无动于衷,闭上了眼睛。

    “你不要以为你伯父可以保全你。我告诉你,他现在同样在接受调查,待遇可没你这么好。”调查员开始突破晓愚的心理防线。

    颜晓愚终于开口说话,嫌恶地指着小桌板上的碗:“这样的待遇叫好啊,每天都是粥、粥、粥,我最讨厌喝粥了。”

    肯说话就意味着有进展,调查员不动声色说:“喝粥是因为你身体还很虚。医生说你能捡回命该谢天谢地,也要谢你自己生存意志强。”

    晓愚心说,我不能死,我死了满意怎么办?一想到女儿,她有些焦躁起来:“你们要把我留在这里多久?我能不能请个律师?”

    “小姐,你看港台剧看多了,这不是司法程序,请律师你也出去不了……你是想你女儿了是吧。”他已经掌握了她的全部资料。

    晓愚捏着被子角,不说话,眼睛只盯着天花板。调查员耐心地陪她沉默,数年前他刚走上这个岗位的时候,前辈就教导他“无他,惟耐心耳,看谁耐心到最后”,如今他深得真传,静候她自己觉悟。

    过了很久,把所有情况都想了一遍,颜晓愚转过脸来问:“那么如果我配合,我是指,如何我相当配合,我还有机会出去见我女儿吗?”

    “我不敢保证,不过得看你能提供多少线索。”调查员心满意足地翻开记录本,补充了一句弥天大谎,“我会给你争取。”

    (五十九)

    彩排和串场整整持续了两天,正式的演出日子到来了。

    后台像一个繁复的迷宫。

    赵真颜接了个电话再进来,就走错了一个门。一色的青年男演员,敞开着演出服前排的扣子,或坐或倚地抽着烟、开着玩笑。看见她的衣服,知道是跳《妈祖》的,笑着打招呼。

    “前半段还好,后面技巧少了点。”一个男演员有话没话地说了一句。

    她出于礼貌,只好回答:“后面妈祖同志都位列仙班了,当然应该平和稳重。”其实真实的原因是不方便告诉他们,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太有难度的动作,她已经跳不来了。近来旧伤频频复发,加上这两天没日没夜的排,她连一个倒腰的动作都做下去,一直痛到骨头里,林团长只能咬牙切齿地给她改。

    回到她们的化妆室,她发现自己快要忘了怎么画舞台妆,画出来的两个眼睛总是不一样大。已经收拾齐备的小霞走过来,把赵真颜的假睫毛重新贴过。再一看,果然就好很多了。

    赵真颜,不要急躁,她对自己说。

    导演组挨个在敲门,告知最后一次彩排已经开始。

    台下的林团长不住地喊,真颜你偏台了,真颜往前,真颜压住台,压住。她不是专业的舞蹈的演员,可是从小一直跳到大,比赛金奖不知道拿了多少个,今天第一次对舞台产生恐惧。下场的时候,刚才的几个男生擦着她们上来,给她打气说:“姐姐加油啊。”

    第十一章大恐缦缦,缦缦奈何

    她看了一小段他们的节目——男子蒙古舞群舞。

    只在少女时期,才跳过几次民间舞。

    藏族舞、彝族舞、朝鲜舞、蒙古舞……论难易,朝鲜舞最难,藏族舞最易。论喜好,她是最喜欢蒙古舞的,特别是男人跳,不知道多有气势。那一次,歌舞剧团请了圈内有名的万马尖措来教他的成名作《天堂》,这个青年舞蹈家的表演差点看哭她。在腾格尔的歌声里,离家的不舍,和最后拼却一切只为回家的挣扎,都被万马尖措跳的淋漓尽致。以前她以为跳舞只是美的,没想到还可以感人,动人心魄……还有,那些和初二的她一起跳《草原上的巴格措达》的男生们,肖凯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

    一想,就站了很久,直到林团长来拉她:“真颜,吃饭去了。等下你别再这么迷糊了,我求你了!”

    ……

    正式上台前,她看了一眼观众席第一排,坐的满满当当,心里忽然有底了。借着用来制作“海浪”效果的蓝色绸幕,她和跳第一段的女演员完成了交接。掩在帷幕之下,等待起拍的音乐。

    风浪渐渐平歇,灯光暗下来,音乐也肃穆,追光打在身上。

    拧身前吸腿,扳紫金冠,跑位,前燕跳……

    林团长在台侧看得目瞪口呆:“她不是寻死觅活说跳不了这些动作吗,怎么又都给她做出来了?”候场的蒙古舞演员也奇怪,刚才不是还讨论为什么不加点难度吗?这么快就采纳意见了?

    赵真颜一边忍着痛一边维持着表情,心里默默数着,不能给林团长惹麻烦,不能出错,至少要挨到谢幕,挨到最后。

    下场的时候,红色演出服的后背都湿透了。林团长心花怒放:“你真是比赛型的选手,比平时好太多!”赵真颜也如释重负,露出这几天难得一见的笑容:“残了残了,我要残废了。”稍微整理了一下,她按照导演组反复交代的程序,找出身份证件,在几个便衣那里验明正身,进入后侧通道准备集体谢幕。因为安排了与一些领导同志握手,所以安保环节十分严密。负责警卫的几个人反反复复勾兑名册、红外检查,才逐一放行。

    (六十)

    医护人员也要经过检查,才能进入这栋“鸿福楼”。

    今天的护士不知怎么心不在焉,做起事来顾前不顾后,被医生骂了好几句。

    颜晓愚配合着各项检查,直到那个护士在绑血压带的时候,伸手给她看一样物件,又迅速收回口袋里。

    金属的光泽刺痛了晓愚的眼睛,那是她自己设计的图案,请台里道具组去找的老匠人,打的一把银质如意锁,女儿满月后,就一直挂在脖子上。

    “你哪来的?”她说的太用力,太阳|岤都发疼。

    “有人要我转告你——你不让他满意,你也别想要你的满意。”

    “谁?谁让你说的。”晓愚已经知道,只是不肯相信。

    外面医生已经在催促,护士应了一声,紧张地不得了“我真不知道,不过还有一句话,我想想,是什么来……”

    “我女儿在哪?”晓愚急起来。

    “对,那句话是‘你说的太多了’,抱歉我真不知道你女儿的事,我先走了。”护士匆忙离去。

    调查员再拿上午的谈话记录,要晓愚签字的时候,晓愚怎么都不肯签了。

    “没用的,我已经录音了。颜晓愚,你配合到底,量刑会从轻。”调查员已经摸准了她的弱点:“至少你女儿上学前,你应该能放出去。”

    听到“女儿”这两个字,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他可以让人推她下海,又怎么会对满意手下留情呢?只因为她在这里,他不好下手,不然她一定死了很多回了。

    颜定邦,你无非就是想让我死,死无对证,一切都可以推到我身上。

    调查员的嘴还在一开一合,她深吸一口气:“你们都不要逼我了!我,我不想喝粥了,我只想吃饭,可以吗?”

    举凡男人,很少有不喜欢颜晓愚这类美女的。她平时艳光太盛,这几天反倒多了一份憔悴的病态美,调查员年纪轻轻,焉能不沦陷在她身为电视台主持人的这一声“可以吗”里面。

    他接通了电话,简单交代了她的饮食问题。

    等到晚上再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工勤人员从她的房间里收拾饭菜出来。他目光一落,暗想,喊着要吃饭,又几乎原封不动地扔掉,真当这里是酒店了?就在一瞥之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透过门板上的小小玻璃窗,他看见床上空无一人,忙推门进去,问同事:“人呢?”

    同事抬手指着房间内盥洗室的门:“在里面。”

    里面是哗哗的水声。

    敲敲门,又喊了一声“颜晓愚”,没有回答。

    他急地边冲同事喊“你有没搜身”,边用力撞门。

    在破门而入的同时,他看到触目惊心的场景,本能地别过脸去。同事紧跟着进来,吓得气都不敢出。

    “出事了……出事了,会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同事还是个新兵,一时间六神无主。

    调查员终于知道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了,那就是,工勤人员端出来的碗盅上,只搁了一只筷子。

    她藏了另一只,吞了下去,用它结束了本该在5天前结束的生命。世人皆曰杀,她选择不了更有尊严的死法。当时惨烈的形状,让这个调查员日后每当回忆,第一反应就是胃在翻滚。再也想不起,这个在他手里出意外的案子的女主角,是个曾让他有片刻心动的美女。

    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颜晓愚最后悲哀地发现,不该相信什么青斑蝶飞越沧海的故事。

    沧海蝴蝶。

    没有那么美,没有那么美。

    第十一章大恐缦缦,缦缦奈何

    【买完水跑回来,等着我的不再是笑容可掬,而是满面寒霜。

    她已经把签筒里所有的签条叠成一个扇形。

    那把“扇子”就竖在我鼻梁前方。

    “所有的签条都一模一样,都是这首破诗。活神仙,你倒是解释一下。”

    千年道行,被这小丫头骗了。调虎离山,揭我老底,你行!

    我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干瞪眼看着她,听候发落。

    “我想你肯定还有个签筒,不是这个。不如,我重新求个签。你别骗我了,来真的。“

    真就真呗。其实我也想知道,她会抽中什么样的签。

    这次她真的很小心翼翼,为选哪个直犯难。

    犹豫了半天,抽了一根出来,大义凛然地交给我:“神仙,就这个了。”

    我刚要细看,鬼使神差地跑过来一帮打打闹闹的小屁孩,撞了我一下,眼看着签条离手,落进缺了一块盖的下水道里。

    你!她气得脸发白,你耍人。

    天地良心啊,我骗你不是人,真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回去对一遍,看看少了哪一根签,回头再告诉你。

    神经才相信你是个神仙。她真的生气了,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趴到那个下水道边,捡也捡的到,只是没的污了手。

    把剩下的签条一检视,我直皱眉,原来她抽到的是那支签。】

    (六十一)

    这个傍晚格外的长。

    礼堂把大雨都阻挡在外面,但赵真颜还是觉得身上湿答答的,一股不爽利的感觉。谢幕时演员是排成三排的,此刻都沿着狭长的通道站成一列准备登台。最后一排先上场,然后中间一排,最后才轮到赵真颜所在的第一排。所以,她现在就这个漫长队伍的最后端。

    《妈祖》是倒数第5个节目,那么这样说来,她最多只等了4个节目的时间,可为什么觉得比一天一夜还长?她意识到手心里攥出了汗,火急火燎地换了一只手握着,把汗湿的手心反复在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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