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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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爸爸”了。

    “等下我送你们回去。”他开口对赵真颜说。

    “屈志远会来接我们。你先把谢老师他们送到酒店吧,早点让他们休息。”赵真颜回答地落落大方,又迅速掏出记事本,写下自己的电话,撕下来给谢俊,“您日程紧不紧,有时间我请你们吃饭。”

    趁着他们谈话的时候,颜昇走进便利店去找“小赵真颜”。放低了视线,就见她正对着一个大号波板糖流口水,不由笑着说:“想吃就买呗,你现在是小富婆了。你看,手里握着这么多的钱。”

    “小赵真颜”难过地摇摇头:“她不让。”

    “你这样怕妈妈?”颜昇忍俊不禁,扬起眉毛笑了。

    “嗯,妈妈会打手,可疼了。”她边说边缩了一下手,让颜昇感觉她的确被赵真颜严厉苛责过。

    他掏钱买了一个橘子味的波板糖,很郑重地递给她:“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她很熟练地撕掉玻璃纸,一边舔,一边含混地展示着她的良好教养。

    “吃完刷牙,就不长虫了。”“小赵真颜”牵着颜昇走出来,一边对付着波板糖,一边心虚地安慰对面那个即将发怒的女人。

    “小姑奶奶,你还挺会自我安慰的。”赵真颜闻言,又好气又好笑。

    小人儿听不懂“安慰”的意思,于是主动坦白,指着颜昇说:“妈妈,是‘爸爸’买的。”

    颜昇的手被“小赵真颜”握着,听到这样亲昵的两声称呼,只觉得有河流哗啦啦地从心里流过,把这些年所有的孤单和不甘都冲刷地一干二净。即使,他明明知道这不会是他的孩子。

    赵真颜却沉下脸来:“不许乱说。你乱叫,伯伯会生气的。”

    “她可能只是口齿不清。”颜昇袒护着小人儿,再一次俯□,以同样的海拔对小人儿认真地说:“别叫我伯伯了,叫我颜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满——”“小赵真颜”刚刚宏亮地喊出一个音符,就被赵真颜一把抱起。

    “蛮晚的了,屈志远已经在停车场等了很久,我们要过去了。”赵真颜及时打断了小人儿的自我介绍,歉疚地和颜昇谢俊他们告辞。

    在赵真颜的授意下,小人儿愉悦地和众人说了拜拜,然后尾随着赵真颜走过自动玻璃门。走到室外,赵真颜牵着她一起回身,礼貌地冲他们再次挥手。

    刚才,赵真颜很少正眼看颜昇。她要么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女儿,要么微笑着和其他两人聊天,对他只是匆匆一瞥。

    此刻,隔了一点距离,就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昇竟然觉得,她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他的身上,全部。

    (六十九)

    赵真颜打开车门,抱着满意坐到车的后排。

    满意举着波板糖,邀宠一般说:“姑奶奶吃。”刚喊完“姑奶奶”,又马上像犯了错误一样紧张:“我现在喊‘姑奶奶’还是喊‘妈妈’?”

    赵真颜用嘴轻轻碰了一下波板糖,做出很满足的样子:“嗯,还是喊姑奶奶吧。”

    屈志远在前面开车,听地莫名其妙:“你怎么会让满意喊你妈妈?”

    “突发奇想而已。对了,谢谢你大老远来接我们,其实打个车也很方便。”赵真颜回答道。

    “那你今天怎么法外开恩,同意满意吃甜食?”屈志远看起来心情很好。

    满意抢着回答道:“姑奶奶才不好,是伯伯。”

    赵真颜故意避重就轻,一脸委屈地说:“小姑奶奶,我带你玩还不好啊?那下次放假不接你来了。”

    满意急了起来,抬起一只脚,作势拱到赵真颜身上。

    赵真颜抱起她,只听得屈志远犹在打破砂锅问到底:“伯伯?”

    “是颜昇,我碰到他了。”赵真颜轻吐一口气,不得已解释实情。

    屈志远恍然大悟,在后视镜里仔细凝视赵真颜,道:“这可是你第一次唆使满意撒谎。那下一次,你要不要征用我当你临时丈夫演给他看?”

    “不敢劳您大驾。再说,是因为他身边还有朋友,我不想费事解释一通我、他、晓愚还有满意的关系。让满意叫我妈妈,毕竟比较省事。”

    “其实你们——”屈志远本想劝劝她,可见她已经把脸扭向窗外,只能转换话题对满意说:“只此一次,下次不能伙同你姑奶奶撒谎了。”

    “你们,很复杂。”满意人小鬼大地回应了一句,“我不懂。”

    她那老气横秋的话语和童稚的声音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车里的两个大人一齐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屈志远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嘱咐:“我联系了机关幼儿园,白天你有别的事,可以把满意领到那去,我都说好了……还有你那个课题经费,我也落实妥当了……”

    赵真颜开玩笑说:“屈主任,我欠你那么多,哪天你不会打包找我还吧。”

    屈志远骇笑一声:“但愿你良心发现。”

    他把车开到到她宿舍楼下,再提着行李一直送她们进门。

    “麻烦你了,你回去上班吧。”她顺口说了一句。

    “不了,我联系了一个理疗师。不知怎么搞的,最近腰椎总是不舒服。”他咕哝了一句,摸摸满意的头,“等周末了,叔叔带你们去玩。”

    “好,拉钩。”满意来者不拒,赶紧寻找“法律保障”。

    ………………………………………………………………………………………………

    第十二章1

    晚上,赵真颜带着满意去少年宫看了场球幕电影。大概是吹了夜风,第二天,满意就滴滴答答地流起鼻涕来。赵真颜秉持着“能不用药尽量不用”的观点,摘了薄荷叶给她洗澡,连哄带骗地让她喝了几大缸水。又过一晚,感冒加重了,演变成低烧。

    思想斗争半天,还是带她去保健院。医生当然是宁紧勿松的疗法,开了两瓶药水,扎进静脉的时候,满意哭了一声,见不痛了,也就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等着“矿泉水”一滴一滴漏完。

    这期间,接到谢俊的电话,赵真颜才歉疚地想起来承诺请吃饭的事,慌忙道歉。对方听说满意病了,关切地问了情况,又说明是与朋友在聚,本想邀她一块过来,

    打到第二瓶的时候,满意的耐心耗光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闹着要吃东西。赵真颜招架不住,借来邻座的《海峡都市报》,翻开副版,将麦兜漫画改编成满意能听懂的故事。

    “麦兜把两只筷子贴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放在饭碗的旁边……麦兜把2+2算成了22……”

    “2+2等于4!”满意开心地纠正,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

    “对,你最聪明了,你比麦兜聪明……麦兜把铅笔削成完美的尖,完美,就是很漂亮的意思,麦兜把铅笔削成完美的尖……他把ubrel拼成了unbanana……”

    “banana是香蕉,ubrel是什么?”

    “是雨伞,记住,ubrel跟unbanana不一样哦……麦兜小便很小心,尿尿不会滴在马桶垫圈上。”

    “尿尿坐着,不会脏。”满意觉得麦兜这个优点不算优点。

    “可是,麦兜是男孩,男孩是站着尿尿,很容易弄脏……”赵真颜琢磨着对满意进行性启蒙会不会太早。

    这时,在她们身后传来极力压抑的短促笑声。赵真颜回头,就看到颜昇正站在椅子后面,不知道偷偷听了多久了。

    颜昇见自己暴露了,只好正色道:“我正好也在谢俊那里,他告诉我这家保健院,我就来了。”

    “可你从来不上医院的。”赵真颜对王玟霞说的事刻记忆犹新。

    颜昇等不及绕过一长排椅子,而是直接跨到前排来,坐到满意的另一边,说:“克服一下就好,反正打针的不是我。”

    满意咂咂嘴,仿佛在回味那个波板糖,乖觉地喊:“伯伯。”

    赵真颜犹在向他解释:“只是一点低烧,不要紧的,也快打完了。”

    “哦,我也是顺路过来看看。”

    颜昇本来还想问一句怎么屈志远没来,但又一想,或许是人家比较忙,自己这样问,反倒有责难的意思。

    一时闷闷无话。颜昇只好提示说:“你继续讲故事吧。”

    赵真颜如获大赦,重新展开报纸,摊开在满意的腿上,指着图画继续说:“上体育课时,麦兜跳远,总是屁股着地……麦兜考试倒数第一……麦兜回家,要妈妈在成绩单上签字……麦兜差点哭了。他说,妈妈,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在家里弄的一团糟,而在学校却做得最好……妈妈放下成绩单,到厨房烧了锅水,放了担担面……麦兜一口一口地吃着面,麦太看到麦兜……”

    “麦太是谁?”

    “哦,我忘了说明了,麦太就是麦兜妈妈,麦兜妈妈看麦兜美滋滋的样子,这才慢慢地说,妈妈在外面也不是一只成功的猪,很多事情我应付不来还得应付下去,但可以做到的是,对我至爱的猪,就是麦兜你,我会最细心,最愉快,最尽心地去做。要是你不帮我摆筷子,要是你小便乱滴,要是你不爱我的担担面,我这便完了。”

    不知为何,赵真颜讲的越来越急,也渐渐忘了要给满意“翻译”过来,所以满意越听越迷糊,摇摇头说:“姑奶奶,不懂。”

    赵真颜并不解释,只是小声地纠正她:“叫我‘妈妈’。”

    “就是说,妈妈不一定是最棒的妈妈,你也不一定是最棒的小朋友,但只要你在家里懂事,就可以了。”颜昇把他理解的描述了一遍。

    “可满意就是最棒的小朋友。”满意固执地固若金汤。

    “那,就当你听了一个不好玩的故事。”颜昇缴械投降。

    取针时,满意以为又会痛,撇嘴准备提前哭。颜昇捂住她的眼睛,对她说:“我吹一口气,针就没有了,一点都不痛的。”说罢示意护士赶紧行动,然后鼓起腮帮子,用力在她手背上吹一口气。护士压上棉球,笑着离开。

    满意一睁开眼,果然没有针了,对赵真颜说:“伯伯比你厉害。”

    眼看地位不保,赵真颜皱起眉对颜昇说:“这样‘欺骗式’教育是不对的,搞个人崇拜也是不对的。”

    “你们回去吗?”颜昇沉浸在“厉害”的表扬里,带着笑问。

    “我答应她,老老实实打针就带她去吃pizza。”

    “病没好别乱走了吧。”

    “可我答应她了,不能毁约是吧。”赵真颜边说边看满意,收到了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笑容。

    “你这样小恩小惠,也不好的。”颜昇反击着她刚才的指摘,语气却是柔和不带一点锋芒的,“我送你们吧。”

    “耽误你太多时间了。”赵真颜有些犹豫。

    颜昇伸出手让满意牵住,带着她在喧嚣嘈杂的医院大厅里穿行,坚持说:“我只送你们过去。”

    上车时满意要坐前面,并且自觉地把安全带扣上。赵真颜觉得奇怪,坐屈志远的车,这小姑奶奶可从来没有要求过坐前面。

    一路上,满意都不老实,缠着颜昇问这问那。颜昇耐心地回答,好像回答满意的问题是一件值得严肃对待的事情。赵真颜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悠悠地说:“下辈子我当你女儿好了。”

    (七十)

    所有柜门统统大开,大件小件的东西分门别类堆了一地。记忆里,这种铺天盖地的凌乱感,还只有高三暑假那次搬家可以媲美。

    “结婚那么爽快,离婚又变得婆婆妈妈了,真搞不懂。”杜衡整理完衣服,累极,索性坐到一个大号行李箱上,开玩笑说,“难道现在觉得我好了?”

    颜昇淡淡一笑:“你本来就很好。”

    “听起来像某个超市护肤品的广告词。”杜衡望望天,“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有诚意一点。”

    颜昇放下手里的“资产名册”,很诚恳地说:“杜衡,真的。不要因为我们的婚姻不够成功,你就把自己否定了。还记得参加创业计划大赛的事吗?你是半道来的,当时团委的老师私下和我们说,只要国金的杜衡能做陈述,就成功一半了。”

    “这又是什么典故,你没跟我说过。”杜衡好奇。

    “老师说,反正都是男评委,那么有一半会倾倒在你‘师爷杀手’的长相里,一半会拜倒在你‘国际大专辩论赛’的辩手范儿里。”

    “那为什么最后奖金要平均分配,不多给我点。”杜衡边说边笑。

    很久没看过她这样轻松的笑容,颜昇停了一会儿说:“你如果不跟我在一起,现在估计过的很开心。”

    “那还不赶紧放手让我离婚走人开心去,拖什么呀。”

    “开始是因为我在四川没时间,后来是你被派驻外地没时间。”

    “你就是这么诚实!如果你说,你想多留恋一会儿,我现在肯定没有这么难过。”杜衡的脸上倒是没有“难过”的神色。她拍拍坐在身下的行李箱:“我是带着它来投奔你的,现在带着它走……颜昇,说老实话,你有没有后悔过娶我?”

    颜昇望着她,摇摇头。

    杜衡于是很高兴地说:“我也不后悔嫁给你,分了你这么多家产,跟中彩票的感觉一样。至少我找不到哪份工作工资有这么高,而且我连‘妻子’的责任都可以不履行。”

    话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责难的意味,杜衡本意并非如此,只好赶忙补充一句:“你对我还是很慷慨的。”

    “这算是一个加权平均分及格的评价吗?”颜昇开玩笑说。

    “你不坏。真的。”杜衡笃定地说,“我的眼光怎么会错?只是我们不适合罢了。”

    印象中,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两人还从不曾如此心无芥蒂地相处过,一时都感慨起来。

    离开之前,她踌躇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妈以前告诉你那些话是假的,你可能会后悔娶我了。”

    “什么话?”颜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说‘我们结婚吧’之前,我妈有打过电话给你。她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真的。她当时还犹豫过,这么说好不好?你会不会更不要我了?是我肯定地告诉她,你会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你听了以后一定会娶我。”

    这下颜昇想起来了,那一天,杜衡的妈妈至少跟他讲了个把小时的电话。从杜衡小时候爱吃酸梅粉和果丹皮,跳跃到她念大学时如何省下零用钱买礼物给他。从他是杜衡的初恋,跳跃到全家人是如何宝贝她连飞机都不让搭。铺垫了半天,最后说,杜衡一度有了他的孩子,因为他要分手,就去拿掉了,为此以后很可能不孕。

    颜昇其实早在杜衡妈妈打电话来之前,就想提结婚的事情,听了这番话,不能说没有触动,对杜衡以及她妈妈更是心生歉疚,只能轻轻对那边说:“阿姨对不起,我会娶她的。”

    此时,杜衡看着沉默的颜昇,就知道他一定是想起来了,小声说:“那事是子虚乌有的,我从来没有怀孕过。如果不是当时我们已经分开一段时间了,我说不定会编个谎说我怀孕了让你负责……唉,我就是个谎话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择手段?不过,我这不是咎由自取了!”

    “没什么,你妈当时那番话,并不起决定作用。”颜昇心里想,你还不算谎话精,有人别你更甚,几乎没几句话真过。

    杜衡依旧坐在行李箱上,双手支着箱子的外沿。颜昇把自己手掌轻轻覆盖上去,温和地说:“以后,我是说假如啊,你嫁了人,有了孩子,一定不要傻乎乎的不要。多可爱啊,你以后就知道了。”说话间,想到了“小赵真颜”,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感受到那个手掌善意的温度,杜衡心痛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现在才发现,她输得心服口服,因为她没有赵真颜爱他。自己苦心孤诣虚构的“形象”,其实生活原型就是赵真颜。赵真颜恐怕才是真真正正的,因为不想让颜昇难过,不想让他有负担,才没有告诉他关于孩子的事,捂得严严实实,自己一个人承受下来。那么,现在要不要告诉他呢,在婚礼当天发生的事情?她倒已经不需要维护形象了,但既然赵真颜选择缄默,还是顺从她的意思吧。

    离开这座沿海城市之前,她用同城快递寄出了颜昇买的那枚订婚戒指,还附了一张小纸条:

    “这枚指环太小了我戴不了。你骨架小,试试看?如果大小正合适就留着吧。他下意识记住的,也是你的手。

    他这些年缺人疼,过得不好。事情发展到这样,不是我的本意。多说无用,祝福你们。”

    第十二章2

    (七十一)

    几天后,颜昇给赵真颜打电话,接通后直接说:“你女儿呢,我先跟她说会儿。”

    “她呀,谢天谢地,刚走。”

    “去哪儿了?”

    “当然是回家了,她外公外婆想她了。再有,今年我兼了几门大课,得提早备课。有她在,我什么都干不了。”她说的轻快,语气里却透露出一些不舍。

    “那可惜了。”

    “怎么?”

    “她上次说了11样别的小朋友有,而她没有的东西,我都给她买齐了。什么芭比娃娃蓝猫红兔巧虎会挥发的魔术笔……”

    赵真颜在电话那头笑:“她都没跟我说过,不过说了我也不会这么宠她。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兴趣广泛古今中外来者不拒,比起来,我们那时候贫乏多了,跳房子跳皮筋丢沙包,都是成本低廉的游戏。不过,我觉着我们比现在的孩子要快活多了。你知道吗,她们幼儿园小班就开始民选班长了。小班啊,就民选!她上学期是班长,我问她这学期能不能当上,你知道她怎么说?”

    颜昇静候下文。

    赵真颜果然等不及颜昇来猜,咯咯笑起来:“她说,‘要看形势’,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享受她因为电话的距离而格外放松的语气和笑声。

    “还有什么事吗?”赵真颜在问。

    “你方便的话,我把东西送到你这来。”

    “不用这么费事吧。”她有些犹豫,“下次她来了,我再‘引荐’你们见面。”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下次“小赵真颜”来之前,别来烦我了。

    颜昇暗暗笑话自己的“迂”。本来还想什么时候办手续都无所谓,可是在机场遇见她之后,就觉得顶着一个“有妇之夫”的帽子有罪恶感。离了就离了吧,还非得等几天再打电话,惟恐造成轻浮之感。事实是,她应该和屈志远夫唱妇随好着呢,才懒得管你是不是清白之身,这也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正在搬家,怕混在一大堆东西中找不到了”。颜昇的确是坐在一片狼藉中打的电话。

    赵真颜于是同意了,想了一会儿说:“送到我办公室吧,地址是……”

    她的办公室在一楼,一个三面围合的庭院,逢着暑假,加上院里的几竿竹子,颇有一些曲径通幽的味道。

    赵真颜很是客气地谢了一通。又闲聊了一会儿,颜昇问道:“你女儿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摊手作无奈状:“她的名字不是我取的。不过如果要下一个孩子,我一定要亲自取名字。”

    他被她憧憬的样子吸引,问道:“那你准备取什么名字?”

    以为她会说不知道,但她不假思索地说:“墨宝。”

    他默念了一遍,墨宝。

    “对。如果是男孩,我希望他一定要好好练书法,这样才有一种沉静的气质,练过书法的男孩一般都不会浮躁——”赵真颜想到了屈志远也喜欢练字,打住口,换了另一个假设,“如果还是女孩就更好了,她的小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叫‘宝宝’,而且将来爱她的男人,也会叫她‘宝宝’,听起来就是一个福囡。”

    颜昇不由得点头,感受到她的期盼和喜气,他颇有一些“放下”的顿悟:“那我就盼望着下次碰到你的时候,能看到你的墨宝。”

    赵真颜哑然失笑,明明问的是将来孩子的名字,又不是说马上会蹦达出一个孩子,这人的逻辑学学得不够好。不止是逻辑学,连心理学都没学好。给孩子取的名,能看出父母未能实现的梦想,譬如“书”“诗”一类,就是父母恨自己风雅不够,“国栋”,必然父母报国无门……她希望未来的女儿被她爱的人视为手心里的宝,这其实是她未能实现的梦想。

    第十三章我的小姑姑已经嫁给别人了

    【我挡住她的去路。

    她看我一眼,像是认出来了。又像是不打算理我,木然地继续往前走。

    人生四喜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你好歹打个招呼。我跟着她边走边说。

    她驻足,勉为其难地笑了一下:“卖地图的,你跑我们这来做生意了?”

    “我是过来找一个朋友的。”

    “哦。那好。”她打完招呼,又想走。

    我只能找她感兴趣的话题:“你不想知道你那天抽中了什么签吗?”

    她的身影一顿。

    “我回去一对,还真的就是那支‘携手寻胜’签。”我撒谎道。

    等到赶上她的步子,我才发现她的眼眶里都是泪水。

    看来我胡编乱造的签条真的没有什么可操作性。

    小心肝那个疼啊,我递过去一条火车上用了好几天的手绢:“擦擦眼泪吧,怎么了。”

    “‘枕上晓来残酒醒,一带屏山,千里江南景。指点烟村横小艇,何日携手重寻胜?’真的是个好签,一个‘重’,一个‘指点’,一个‘何日’,过去,现在,未来,都全了。”

    “到底怎么了?跟我掉书袋!那小子没去找你吗?”

    “他们都要走了。”她喃喃地说,“你赔我去喝酒好不好?”】

    (七十二)

    自从把礼物送过去之后,颜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找过赵真颜。

    他记得那天她说起下一个孩子的名字时,那骤然盛放的光彩,好像漫天的星星都掉落在眼睛里。而他仿佛一直低头赶路的人,不经意看到夜色中的万家灯火。那光彩慰藉了他,让他相信她过得很好,也轻易化解了他心里的兵戈。

    有时候不相信命运都难。前两年她留下一封信说要结婚了,就像有人把他的心打了个结一样难受,他打定主意要阻拦她,上天入地九天五洋也要把她找出来,然后两个人一走了之,那些世俗纲常有多远滚多远。可爸爸和晓愚的事横插进来后,经历那并不舒坦的几天,才幡然醒悟他其实只要她好好活着,无风无浪的过下去就好,其他一切不再重要了。

    只是偶尔会想起她:无论何时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撒谎时候爱往左下方看的小习惯,年少时像话痨一样喋喋不休。他也奇怪,在他记忆里,少女时期的赵真颜比现在的她更鲜活。这几次见她,发觉她的性情和过去不一样了,仿佛刚加满氟利昂的冰箱,性格中的冷凝因子忽而释放出来,用清冷和封闭把外面的温热都抵抗住。

    陈抒妙自从经历过机场相遇事件,已经猜到一二分,曾经感慨地说:“赵小姐是个茶暖清香一样的人。

    颜昇脱口而出:“她从前不是那样的。她哪是什么茶,她是散装白酒,还是高度的,从前。”虽然是这样说,但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令抒妙好一阵失望。

    再见抒妙他们,已经是四月了。

    在南中国g城。

    中国建筑传媒奖的颁奖典礼在此举行。

    雨水频频光顾,湿气如此饱和,沉甸甸的仿佛把人的毛发、衣服和心情一起往下拉扯。纵然他们几个已经习惯了亚热带的生活,但还是恨不得钻进烘干机里图个清爽。

    进到会场,充足的冷气,以及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地毯,才让人的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颜昇上了两次台,一次是作为“新羌居”小组成员,获颁“组委会特别入围奖”,另一次就是作为“桥”的设计师,获得年度“青年建筑师”奖项。说起来还算因祸得福,“桥”居然配合着前任市长落马的报道,而沾亲带故地把全国各类媒体都上了一遍,公众辨识率相当高,业内评价也不错,因此高票当选。

    灯光暗下来,大屏幕上播放着“桥”的介绍片,是刚脱掉外墙的实拍视频。主持人在一旁解说:“整个建筑主体呈漂浮的水平杆状空间,使主体办公楼、对外服务厅和图书馆等公共设施自然地联结在一个建筑物体内部。而由于主楼漂浮,地面空出空间可以让人们自由穿梭。这种水平的悬浮式结构完美地贴合了南方海滨气候——可以使海风轻松吹过,又可以带来大片的阴影遮挡烈日。”

    大屏幕的画面切换到设计图。“设计师在国内首次采用能够自动调节的外遮阳系统,可以根据太阳高度角以及室内的照度,自动调节水平遮阳板在0~90度范围内开启,避免了采用了大面积玻璃造成过多的太阳得热,减少冬季眩光现象,达到最佳遮阳效果。此外,蓄冰空调技术、地板送风系统、太阳能热水供给、光伏电系统以及污水循环处理系统同时被运用到这座建筑当中,使办公排放减少到最低……”

    颁奖的时候,主持人请颜昇用一句话介绍自己的作品。他想了几秒,略微俯身迁就那个比他矮一截的麦克风,微微笑着说:“用属于未来的理念,向过去致敬。”

    这句话为他赢得了许多掌声,下来就坐的时候,谢俊感慨道:“你算是运气好。建筑师那么多,很多人只是缺乏一个平台,日积月累画那些只为赚钱的图,才华都被淹没了。不过我敢说,你走出来了,今天很多同行都认识你了,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

    走出会议厅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阳光正无声地透过穹窿形的玻璃天幕,旋动着整个世界的亮度钮。

    “明天我们就回河北了,‘协力造屋’已经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陈抒妙私心想与颜昇多呆几天。

    “倒是想去,不过——”颜昇惦记着袁阳早不来晚不来的请柬,“有一个好朋友结婚,要去参加婚礼。”

    “几时?”谢俊问道。

    “正好就在明天。”颜昇也颇为遗憾。

    “那么,就此别过。”组委会安排谢俊参加稍后的记者采访,他笑着与颜昇道别。

    “再见,谢大师!”颜昇先行离开,走前还不忘说,“千万记得,你右脸比较上镜。”

    “他诳你呢。”陈抒妙看到“谢大师”正在利用玻璃反光比较自己的左右脸,不由也笑了。

    “阿妙,”谢俊停止了顾影自怜,却见陈抒妙望着颜昇的背影发呆,“你该知道,他——”

    “我知道。”陈抒妙有些苦涩,“我知道。”

    第十三章我的小姑姑已经嫁给别人了

    (七十三)

    颜昇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才赶回a市参加袁阳的婚礼。

    家乡的婚庆风俗依然是怎么铺张怎么来,凑不足50席都觉得自己白混了。袁阳把拐七拐八的亲戚朋友全都请上,勉勉强强80席,只是站酒店门口一头雾水,来宾里他不认识的倒占了大半。

    颜昇看了一阵热闹,见客人不那么多了,才走上前,摸摸袁阳下巴上的赘肉,戏谑着说:“你以前好歹也是樱木花道,现在怎么变安西教练了?”

    “嘿!你还真来了啊。”袁阳喜出望外,忙拉着新娘子介绍:“小玉,这是我‘死铁’颜昇,用你们北方话怎么说来着,‘发小’?”

    新娘子十分活络,赶紧说到:“久仰久仰,这么大老远赶回来给我们捧场!难怪袁阳总说这个朋友没白交。”

    颜昇笑笑,恭维回去:“他从前可是玉树临风一根葱,现在心宽体胖的,可见这个老婆没白讨。”

    “那是,成天喂猪一样喂我,我能不胖吗?”袁阳一脸幸福样子。

    这时间,又有一拨客人赶到,颜昇把红包递给伴娘,知趣地闪到签到台边,拿着签字笔署名。

    刚龙飞凤舞地签完,就看见旁边那页的正中间,“赵真颜”三个同样龙飞凤舞的字赫然在册。

    原来她也来了?

    他想一想,贴着她的名字,在旁边规规整整的又签了一遍自己的名。

    “赵真颜”、“颜昇”。看到两个名字并排站立,就觉得莫名神清气爽,仿佛他们从来不曾分开过,而是一直并肩看这落寞人间。

    负责签名的女孩子狐疑地看着他:“签一遍就可以了。”

    他醒过神来,掩饰着说:“我怕刚才太潦草了看不清。”

    “放心,红包后面写名字就可以了,不会把你的礼落下的。”女孩子显然会错意了。

    他走进宴会厅,果然是热闹非凡。光是中学同学就有好几桌,上下几级都有,袁阳的人缘好可见一斑。

    定神找一找,就看到了她。那一桌大概都是她同学,整桌都眉来眼去聊得很欢的样子。

    “不服都不行了!上次校庆看到你,也是3年前了吧,你又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你好歹染个头发什么的,加深点法令纹什么的,让我们至少觉得你变了一点,不会到40岁你还这样吧。”班长对赵真颜说。

    “你们都在操心家国大业,各个事业有成,憔悴点也是应该的。我每天不思进取,想憔悴都憔悴不了。”赵真颜只要想恭维人,还是能办到的。

    只是为什么她一说完话,突然就冷场了?全部人都看着她身后,一时间静寂无声。

    她一回头,就见到颜昇将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正在和这桌人点头示意。

    难怪满桌人都不说话,他们屏神静气,等着看已经结婚的“前校草”过儿同学要怎么勾搭龙儿。

    颜昇只是微微欠身和赵真颜说了一句:“我坐你后面那张台。”

    赵真颜落落大方:“好,吃完了再去找你。”

    “诶,那个谁,你跟‘过儿’换张台吧,让他俩坐一起。”赵真颜的班长主动说道。

    “不用。”赵真颜冲班长摆手,“又不是久别重逢,我们在福建老见面的。”

    谎话精永远是谎话精,她几时和他老见面了?

    颜昇只能谢过她的班长,回到自己的座位。

    吃到一半,颜昇又走过来,叫她端着杯子跟他走:“我看到我们以前的生物老师了。”

    “哦,是来了很多老师。”赵真颜全神贯注地夹着龙虾面。

    “走吧,去给老师敬酒。”

    凭什么她要和他一起去敬酒?

    她还在静待他给出合理的借口,他已经接过她的筷子,替她夹好面,小声说:“不走,你会后悔的。”

    生物老师那桌坐的,几乎都是学校的老师,不少人还记得颜昇。颜昇给他们一一敬完酒后,搬两条凳子坐在生物老师旁边,拉着赵真颜坐下:“老师,她以前问过你,‘表姑和表侄儿算不算旁系三代’,您还记得吗?”

    生物老师一脸问号:“有吗?我没印象了。”

    赵真颜没料到他把这件事拿出来嚼,站起来要走,却被他死死拉住,按在椅子上:“不用你出声,你听完就好……老师,您不记得没关系,那我现在问,表姑和表侄儿,到底是不是旁系三代?”

    老师被他严谨的学术态度感动地无以复加,略略掐指一算,说道:“是啊。”

    颜昇认认真真的看着老师,笑出声来:“不,不是,他们是旁系四代。”

    赵真颜满脸诧异。老师的好奇心也上来了:“那你倒是说,为什么是四代?”

    “他们既然是表姑侄,那么女方的姥姥、姥爷,也就是男方的曾祖父、曾祖母,这是第一代。女方的妈妈,和男方的爷爷,是第二代。女方本人和男方的爸爸,是第三代。男方自己是第四代。如果男、女两方不同代,以小的那一代算,那么他们就是四代,不是三代。按照《婚姻法》的规定,直系血亲、旁系三代以内血亲不能结婚,但是旁系四代完全可以。”颜昇说的一气呵成,显然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生物老师听完,再一细想,赞同道:“的确,是四代不是三代。我算的匆忙,算错了。”

    颜昇给老师斟满酒,道:“那这杯我敬您,您一定要喝完!”

    “为何?”

    “我们从来对老师的话深信不疑,越错越远……等想到找律师问清楚的时候——”颜昇的声音忽然悲戚而苍凉,“我的小姑姑已经嫁给别人了。”

    老师倒吸一口气:“这——”

    这是唱的哪一出?

    赵真颜的头嗡嗡作响,他怎么跟老师说这些?

    她只以为他喝醉了,想推他走。不提防撞上他的眼睛,发现他压根没醉,神色如常,只是说的话像醉话一样。

    他这回是看着她说的:“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痛楚,竟让她不忍心再多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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