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17部分阅读
赵真颜只能一迭声跟生物老师道歉:“对不起,他喝多了。”说完,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逃离现场。
(七十四)
“你看,饭也没吃完就被你吓出来。”赵真颜没好气地说,“是几代又有什么要紧呢?反正早都过去了。”
“是早过去了。只是我从来都是个非黑即白的人,怕他搞不清楚这个问题,回头又去祸害小朋友。”走出酒店,颜昇刚才的沉重和痛楚已经消失不见,语气又轻松起来。
“你知道就好。对了,你今晚在这边还是回省城?”
“我无所谓,你呢,现在回家?”他问道。
“我去接女儿。”她回答道。
“一起去吧。”
赵真颜刚想说“不”,颜昇就抢在她前面说:“你放心,我不是在马蚤扰你,只是也想见见她,我毕竟是她伯伯。呵,其实论辈分,应该是表哥。不过我们让该死的辈分见鬼去吧,你让她叫我什么都行。”
两人沿着树影斑驳的路面,走到幼儿园的围栏外。
颜昇的职业病犯了,对赵真颜说:“我见过的幼儿园都是花里胡哨的色块拼盘,真的找不出一家安分守己的。”
“小孩子嘛,当然喜欢热闹的颜色。再说,不是个个都有钱请‘知名设计师’来设计一个不落窠臼的建筑。”赵真颜被他搅的有些气恼,话里话外夹枪带棒。
“用太过鲜艳的色彩,会对性格养成带来负面的影响,易急易怒。相信你也知道,洋快餐店就是用这种室内装饰来让顾客吃完赶紧走。”颜昇避开她的火药味。
“但我也看过书,明快的颜色会刺激小孩的大脑皮层,开发更多的脑部,那个什么,沟回……”赵真颜一下忘了专业术语怎么说,立在那里琢磨半天,只好放弃:“总之你应该设身处地,你看他们在这花花世界里不也玩得挺好?”
在这个花枝招展的院子里玩的欢天喜地的,正是满意所在小班。
十来二十个半大点的孩子,都像上足了发条的兔子一样,满院子跑。颜昇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器械组件上看到满意露出来的半个脑袋,只一双澄澈的眼睛,就能确定是她无疑。
满意却并没有看到栏杆外的两个大人。只见她尖叫一声,就以一个高难度的倒躺姿势,顺着坡度最陡的滑梯从天而降。停在最下端时,脑袋已经超出了滑轨边缘,悬在那里。
旁边几个文静乖巧的小女孩在责备满意没听老师的话,没有“文明”玩滑梯,满意压根不理会她们,只瞄着滑梯顶端几个小男孩,洋洋得意地说:“谁说我不敢?”
颜昇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挂上微笑:“她的性格太像你了,长了个文静脸,却天不怕地不怕的。”说罢隔着栅栏大声提醒里面那个骄傲的“小赵真颜”:“你当心点!”
满意扭过脸来,看见他俩,笑的大眼睛都眯成了缝,急急忙忙跑过来,把脸挤在栏杆中间:“你来了!”
赵真颜发现满意的那个“你”似乎不包括自己,不甘寂寞地说:“还我有呢。”
小人儿这才小声回应:“哦。”
颜昇没忘刚才那一幕,带着笑意问:“你在表演杂技吗?”
满意何等聪慧,已经知道这是在对她进行安全教育,眨眨眼睛说:“以后再不了。”
赵真颜几时见过这么听话的“小姑奶奶”,只能对颜昇俯首称臣:“她的确和我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
颜昇不以为然:“她这可不是怕我,而是服我。”又弯低腰对满意说:“你倒着滑可以,但要用手扶住滑梯,不然脑袋磕在地上就要缝针,缝针可比打针要痛很多。”
满意连连点头,在确认两个大人会等到她下课后,才又杀回男孩堆里玩去了。那几个小女孩似乎对满意兴趣很大,围着她喋喋不休:“那是你爸爸妈妈吗?”“好漂亮。”“我妈妈说我出来之前她也漂亮,后来才丑的,我不信。”“你爸爸像古天乐。”“不对,是像金城武。”……
塑料拨盘在满意手中转的飞快,她默不作声地享受着大家的羡慕,打着心里的小算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赵真颜听到“爸爸妈妈”的论断,唯恐避之不及地往旁边挪了三尺远,好像站远点就可以和颜昇撇清关系。
颜昇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不禁为她这一点小虚荣而心酸起来,忍不住对赵真颜说:“她是故意不解释的。‘爸爸妈妈’长期在她的生活里缺失,会造成很负面的影响。说屈志远忙我还相信,你有那么忙吗?其实她完全可以跟你们一起生活。”
赵真颜啼笑皆非,只能打圆场说:“接下来你该猜是不是屈志远重男轻女了。放心,等她再大一点,我会接她过来。”
颜昇只能叹一口气,无可奈何。
放了学,满意背着小书包第一个冲出来,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大人。
“今天时间还早,小姐想去哪里玩?”赵真颜低头征询她的意见。
“我想拍照。”满意怕被小伙伴戳穿“爸爸妈妈”的谎言,等到走出老远,才放慢脚步。
“拍照怎么好玩?”
“她们都拍了‘写真’。”满意怯怯地说。
赵真颜略略放心,满意疯归疯,到底还是个知道爱漂亮的女孩子。眼下,给宝宝拍写真已经非常流行,扭捏作态花样繁复不比成|人写真轻松。要命的是,小女孩们偏偏都还喜欢。
“我可以带你拍,但是你要记得,不要和她们比……”她抓住机会对满意进行教育。
第十三章1
“这有一个现成的摄影师,”一直没吭气的颜昇忍不住插话了,“我帮你拍好不好?”
满意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漂亮的衣服。”
“你今天就很漂亮啊!等拍出来你就知道了。”颜昇牵着她转向,“我的机器放在酒店了,先跟我回去拿。”
一路上,满意还是不放心,不住地缠着赵真颜问:“如果伯伯拍不好,怎么办?”
赵真颜倒是对颜昇十分信任。她向来跟建筑系的熟稔,知道摄影乃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之一。她安慰满意说:“伯伯的摄影技术可棒了,你要相信伯伯,他什么都是最棒的。”
颜昇闻言看她:“你真是这么觉得?”
“嗯。”当着满意,赵真颜总不能马上矢口否认。
“那我的人生算是没有缺憾了。”只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又补充道,“圆满了。”
颜昇拿到器材。赵真颜认出是d700,笑说:“你未卜先知,知道要拍小孩,带了d700来?”
“不是。我是去参加一个论坛,想着室内嘛,带一个高感的过来。”他轻轻带过颁奖这个话题,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却不知她早已经在报纸上读到。不然,刚才也不会揶揄他是“知名设计师”。
“去公园好吗?”满意还在挑地点。
“相信我,河滩比公园好多了。你就只管玩,玩沙子玩水都可以,别想着看镜头。”颜昇指挥着她。
赵真颜脱下系带凉鞋,光脚踩在河沙上,不放心地叮嘱颜昇:“千万别把我带到镜头里去了。”
“那就不一定,偶尔拍到怎么办?”
“格‘删’勿论,砸相机,再告你侵权!”赵真颜气咻咻地比划了一个砍脖子的手势。她从来就怵相机,也讨厌拍照。
这边厢,满意踩着干净的河沙,已经把拍照忘到九霄云外了,大声喊着:“堆长城!堆长城!”
“好啊,比赛谁快!”赵真颜笑着帮她挽起裤管。
傍晚,他回到酒店,一张张翻看拍下的照片。
每一张,他都看了很久。
原来小龙女真的不是白叫的。哪怕在午后的艳阳之下,她的笑靥都看不出一丝一毫岁月的痕迹,依旧细腻、晶洁、通透,像一朵初开的白茉莉。他顿时觉得即使她嫁给别人了也不要紧,即使她笑起来没有不笑的时候好看也不要紧。只要她保有这样的笑容,只要她常常有这样的笑容。
只要她真的觉得,他比别人都好。
第十四章时间序列和血缘代系,谁更残酷
【这是什么地方啊。
个个都是孤男寡女,很少见到我们这样出双入对的。
我夺过她的酒杯,嚷道:“别喝了,脸红伤肝,脸白伤肾,你又红又白,喝伤了。”
其实我倒不是心疼她喝伤了,是怕她醉死过去,我的钱又不够结账。
出门真是样样都要用钱。
她真的醉了,哭的梨花带雨,这种时候不给点安慰实在有负男人身份。
“你放心,这事我帮你搞定。”我拍着胸脯说。
她一阵摇头:“你搞不定。算了,让那个混蛋走吧。”
我心里暗笑,当然知道她说的混蛋是谁。
“他可不就是混蛋……我有时候口是心非……事与愿违,错——错了,可我往回走的时候,他没有等我,不知道跑——跑哪去了……”
我真服了她了,醉成这样还能不停地说成语,她语文老师今后可以含笑九泉。
这当儿,她又喝了,还开始灌我。不行,我得把那个混蛋找来,不然,没钱结账被揍一顿事小,酒后乱性事大。】
(七十五)
回到福建,颜昇便被工作拽进一个忙碌的无底洞。
谢俊说的对,一旦打开了那扇门,就从千万个同质从业者中跳脱出来,俨然成为了一个有名有姓的行业代表人物。即使在休假这段日子,他也接到不少邀约,更别提回到设计院了。一个亚太区域的国际博览会请他设计展馆,时间非常紧,正犹豫的时候,院长替他拿了主意。老院长自己韬光养晦多年,很是惜才,也知道这样的旧体制单位必定栓不住颜昇,于是法外开恩让他把手头的事暂时放一放,以个人名义接下了这个案子。
忙的濒临溺毙的时候,他不得不托人给他找个画图的助手。因为是“私活”,设计院的人不好动,外面请的人总怕不够负责任,最后,还是在学校找了个建筑系大四的学生。
见过面之后,颜昇觉得那个小伙子清清爽爽,技术也很利落,就当即拍板,要他每天过来帮他画图直到定稿,薪酬是外面的两倍。
没想到那个叫陈曜的学生反倒犹豫了:“薪酬我无所谓,可每天都来办不到。周三上午我都有事。”
颜昇一想,就半天,也就答应了周三可以例外。
如此过了几周,陈曜的工作成效倒还不错,唯一觉得奇怪的是,每个周三下午,这孩子总是一幅心情大好的样子,连对着电脑都满含笑意。
“周三,是你的固定约会时间?”颜昇发现他刚刚交代的一个细节,陈曜并没有改过来,这才忍不住旁敲侧击。
陈曜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不是,只是有一门很重要的课。”
“很重要的课?”他根本不信。
“你说,女孩是不是都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男生?”陈曜冷不丁冒出一句。
“呃,大概。”颜昇含糊其辞,他实在没有时间来研究女生心理,他也的确没有成功的感情范本可供借鉴。
“她为什么不明白呢,成熟度和年龄并不成正比,师生恋在现在也不算什么。”陈曜自言自语道。
“等等,‘师生恋’?”颜昇骇然,“原来你每周三是去单相思。师生恋为什么不算什么?够洪水猛兽的了。你哪一年出生的?”
“87年。”
“三年一个代沟。我们隔了2个代沟还不止,难怪你会觉得没什么。想当年,我的德语老师也是青春貌美,我最多上德语课认真一点而已,可没敢去喜欢老师。”
“她不止青春貌美,也很生动有趣,还很有气质,从前是跳舞的。”
颜昇一个激灵:“你听的哪个院的课?”
“经院的选修课,《时间序列》。”
经院。他已经明白让这孩子神魂颠倒的是谁了。
“怎么个生动有趣法,你和我说说。”他本来急于想结束这场对话,现在倒是愿闻其详。
陈曜抓住一个听众,十分高兴:“你不知道,她真的很搞笑。这门课其实很难,她有时候讲着讲着,自己都忘了模型是怎么回事,就开始瞎掰,实在掰不下去了,就说下回分解……还有,课上完半学期,她才想起来应该点一次名,叫了二十来个人的名字,下面没一个喊‘到’的,她就开始生气,说怎么选了课的都没来,那教室里坐那么满的人又是从哪里跑过来听课的。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说,老师你是不是拿错名单了。她仔细一看,满脸通红地道歉说把另一门选修课的名单带过来了……”
颜昇听着听着,嘴角就弯了起来:“你觉得她喜欢上你的几率有多大?”
“三分之一。”陈曜低头想了一会儿,“至少现在她不讨厌我,我给她的邮件她都有回复。”
“没戏。”颜昇把陈曜的转椅旋到正对电脑,“与其陷到里面,不如赶紧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相信我,你没戏。”
“何以见得?”
“直觉。”颜昇简单地结束了这番谈话。
第二周,陈曜干活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颜昇正想问是不是学校的事情占据了他的时间,他倒自己招供了:“真被你说中了,她不给我回邮件了,下课也不理我了。”
“你做了什么?不会课堂上表白了吧?”颜昇心里在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赵真颜这种人精,岂是你能拿下的?
“不如给你看我们之间的邮件吧,你帮我瞅瞅问题出在哪里?”陈曜有些乱投医的意思。
颜昇本不欲继续窥人隐私,无奈陈曜已经在笔记本上打开邮箱:“‘yan’是她,‘cy’是我。你点开她的回信,里面有附我的原件。”
“这么信赖我?”颜昇哭笑不得。
“没其他人了,这事儿拿去和舍友说太傻了,而且他们都有报她的课,知道了肯定要搅局。”陈曜坐回台式机,“我先干活了,要不该耽搁你的正事了。”
(七十六)
颜昇随手点开一封,先从陈曜的原信看起:
“你这几天上完课就走了,还没来得及听我说——我去听了克鲁格曼的讲学。
本来觉得去听这些讲座很没意思,这些人不就是来中国圈钱的吗?周末没事,又有票,百无聊赖就去趟了上海。没想到真的值回票价了。你知道克鲁格曼多拽吗?他没有伪善地讨好走|岤的主办方,而是很直接地说:‘中国的经济总量太小,不可能引领世界经济的复苏。中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扭转了银行借贷和商业环境,这对于我来说确实是难以置信。’
够直白吧,比那些一直鼓吹中国独善其身、中国率先复苏的主流经济学家强多了。
张维迎和龙永图群战克鲁格曼,先别管两位本土大腕如何,争辩和对立在各个学科、各个领域普遍存在,关于中国目前的外汇政策、贸易格局就国内经济学家来说都是各执一词。但我们的媒体坐不住了,跳出来说——克鲁格曼带给我们更多的是书本上的一些理论,以及中国人眼里的固执与偏见。
这些媒体,很掩耳盗铃是吧?
最近见你很累的样子。
课上见。”
赵真颜的回信是:
“不好意思,我去百度了一下,才知道克鲁格曼究竟说了什么。看起来你很有闲,那么,以后涉及到课程问题,再发邮件吧。因为你说对了,我的确有些累。”
颜昇心里发笑,这孩子怎么和当年的袁阳一样傻,满以为找到和她的共同话题了?
再看一封更早一些的:
“我是因为课程的名字才选了你的课。《时间序列》,听起来不错。
第一堂课我就后悔了,没想到这么难的预测趋势学,会让你来上,明显你自己也一知半解呵呵。
时间的序列,挺残酷的。
你比我先来到这个世界,我决定不了。这个时间的序列我决定不了,不过我可以决定自己的事,让你在很有限的时间里,慢慢认识我这个人。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太多。
你看,我2天才写一封短信。”
赵真颜显然被吓到了,回信很短:
“希望你信守诺言。好好上课,另外,高抬贵手。”
最近的这段时间,收件箱里没有了“yan”的回信,发件箱里,陈曜倒是信守诺言,每两天就写一封信过去。
颜昇点开一封最近的:
“我知道你仍然独身,平时过着像修女一样的生活。有时候我会很有冲动,想把你从你的古堡里拖出来晒晒身上的霉……”
等等,“仍然独身”?
“陈曜,你从哪里知道她仍然独身?”颜昇有些失控地转头问道。
“我们都知道啊,她被称为经院的‘单身公害’……再说,她如果已婚,我肯定不会这样死乞白赖打扰她了,这点是非观我还有。”
“你确定?”颜昇开始有一些慌乱。
“当然了,学校就这么大,有什么事不知道的。”陈曜答道,“我甚至连她偶尔带着一个小女孩都知道。不过我不在乎,不管是真外甥女还是假外甥女,不管她以前怎样,我都喜欢她。”
外甥女?
颜昇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心里百味莫辩。
他拾起桌上的钥匙,丢下一句“我出去有事”,就飞快地出了门。
第十四章时间序列和血缘代系,谁更残酷
(七十七)
五点半正是城市交通濒于瘫痪的时刻。
他偏跟自己过不去,哪条路堵就往哪条路挤。
因为他心里比那路还堵。
路口一个绿灯,至少还能吐出几台车。他那里呢?赵真颜直接给他挂了一个“前方修路禁止通行”的牌,只不过换成了“我婚了你禁止通行”的字样而已,让他寸步不敢逾越。
过了十分钟,他的车还是没挪动一步。他打她的电话:“你在哪?”
“在家啊。”
“屈志远回去了吗?”
“他没那么早,他一般都晚回。”她说得非常流畅,“你找他还是找我,有何贵干?”
“没事,我正在路上堵着,无聊。”
“你当我是声讯台啊?”赵真颜笑起来,脆生生的。她的声音的确很动听,从前一直是他们学校的广播台播音员来的。
他沉默着没有应答,只是非常想把她从电话那头抓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撒谎连眼皮都不眨。
她倒是继续说开了:“我给你讲个笑话解闷吧。你看过自杀兔的漫画吗?”
“没。”他的业余生活的确比较单调。
“就是一只兔子的n种搞笑死法。从前是只外国兔子,后来我们的漫画家把它本土化了……”
“都是怎么个死法?”
“你说中国版的?当然是符合中国国情,有吃苏丹红辣椒酱吃死的,有搬去化工村被熏死的,哎,我跟你说个最搞笑的哈。话说自杀兔是北京的一个小白领,下午6点下班后,喝了半桶纯净水,开车一头扎进汹涌的车流中……”
“后来呢?”
“哈哈,后来,后来它因为堵车,被尿憋死的二环的马路上。”赵真颜大笑不止,好像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堵得严不严重,有没觉得膀胱开始不胜重荷?”
“赵真颜,”颜昇耐心等她笑完、说完,再狠狠地说,“我如果死,一定是被你气死的。”
“啊?关我什么事。”是无辜的腔调。
“我真的没有见过比你更会撒谎的人。”他发自内心地说出来。
那边一阵静默,突然摁掉了电话。
心虚了?那就对了。她这样子,怎么为人师表?他的火气冒了上来,见前面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干脆挂档、踩油门,直接碾着绿化带进了辅道,再拐进小巷子里。
在她们院的停车场等了一小会儿,就见她施施然走了出来,笑着和同事挥别。
颜昇下了车,远远地跟着。
她拐进了超市,买了几个西红柿、一颗西兰花、一盒豆腐,结帐的时候又拿了一根伊利冰工厂的雪糕。
路过报刊亭,她翻了好久,买了一本杂志。
在音像店转了半天,啥也没买,只是试听了几张新碟,带着耳机,嘴里念念有词。
天都黑了,她才进了教工宿舍7号楼。
他从楼下望上去,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5楼一扇门前。
开门,关门。窗户被灯光映亮。
他记得在她施舍给他的“三个白天”里,她曾经间接告诉他,她有6年一直在等他。即使他后来再次出现,她还是没有勇气接受他,但在那6年里,那种孤单的状态是真实的,她用漫长的等,回报了他少年时先她一步的感情。
颜昇仰着头,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明亮的窗,觉得那灯光都是冷的。他没有想到,如今她还是这个状态,一个人逛街百~万\小!说吃饭,要命的是,她好像怡然自乐,适应了这种生活,完完全全一副小龙女的样子。袁阳说得在理,他真的不该去招惹她。如果他没有拉她去桂林,没有在比赛完后喊住她让她倒茶,她现在会不会过上另一种生活?
站到脚都快麻木的时候,他再次拨通她的电话:“下来。”
“啊?地震了么,要我下来?”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下来,我在你楼下。”他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想说。
“我睡了。”她声音立刻配合着变得很疲倦。
“灯还亮着。”
果然,她的灯应声而灭。
“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
“你明明没结婚,为什么总摆出一副婚姻生活幸福美满的样子。还有,你哪来的女儿?”
“我懒得解释罢了。”
“你是怕我一旦知道,又过来烦你吗?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无聊?”
“只是怕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你又骗了我一年,你麻烦可大了。”
“颜昇,我是否单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满意自己目前的状态,不想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如果以前,刻舟求剑的那个人是我,那么现在我随波逐流了,是你不肯面对变化……如果你对我现在的内心世界感兴趣,那么明天再说,我明天上午还有课,要睡了。”
他看了一眼表,快九点而已,按照古墓派的作息,的确也是该睡了。更重要的是,以往的兵戎相见让他吸取了一个血的教训,就是不能让她来讲道理,否则只能输。
他于是鸣金收兵,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你睡吧,明天见。”
(七十八)
赵真颜着实松了口气。
她上次总结说,满意有一点和她像,就是都害怕颜昇。这真是肺腑之言。她实在是害怕他,平时谦和有礼,关键时候又倔又拧,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两年来,她过得忙碌而充实。没有男人,缺乏点缀,也同样少了很多麻烦。前段时间,她刚刚通过了博士论文答辩,宣告“灭绝师太”毕业,眼看快要“独孤求败”了,她的修为焉能不长进?更何况,千帆过尽之后,她只享受眼下的宁静,不允许谁再带给她波澜,哪怕是颜昇都不行。
刚才她施了缓兵之计。颜昇断然料不到,她上完明天的课,就要去香港参加范园园的婚礼,正好可以躲过他。躲一时算一时,避开他脾气爆发那几天就好了。她筹划着,还是不敢确定,蹑手蹑脚跑到窗边偷看,见楼下并没有闲杂车辆人等,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完课,大概是模型有点难,有好几个学生围过来问问题。这课还是寒假的时候备的,赵真颜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参数为什么这样设,现在只觉得头疼。
有人咳嗽了一声,她循着声源看过去,发现颜昇站在教室门外。她说了声抱歉,就匆匆走到他身边:“你还当真了?那你等我一会儿。”
“我听了小半节课了。没想到你‘为人师表’的样子还挺像回事的。”颜昇笑道,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
赵真颜暗暗高兴,他不着急就好。
这边颜昇在拼命对自己说,不能急,一急又中她的计了。
她走回讲台,继续答疑。
教室后排,陈曜看向颜昇的目光十分复杂。颜昇知道解释起来很麻烦,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也许你觉得你比她小,时间的序列很残酷,可你不知道,我的辈份比她小,血缘关系更残酷。”
陈曜想了一会儿,明白了:“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吧,看我笑话呢?”
“不,一开始我很真诚地要当你的顾问,后来……我要谢谢你告诉我她还是单身。”
陈曜收好厚厚的统计课本,把书包往肩上一甩:“你够狡诈。”说完,头也不回就朝门外走。
“今晚争取定稿。”颜昇还不忘提醒他画图的事。
“你放心,我今天会帮你画完,但是钱我不要了。”他在赵真颜有些狐疑的目光中大声说,“好让我对这次傻冒事件印象更深刻一些。”
她终于打发完所有学生,折了回来。
“有性格,你的学生。”颜昇悠悠地说。
赵真颜不知其中奥妙:“你跟那孩子怎么了?”
“没有20也有19了,还孩子呢?不要低估一个20岁男性的心志。”颜昇按开锁,坐进车内,“我20岁的时候,已经发誓非你莫娶了。”那时他多傻啊,还写在桥上,写在《点绛唇》的旁边。谁知道十年过去,他不仅娶的不是她,现在连挽回也挽回不到。
她连忙打岔:“你又何苦非要到教室来等。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来扰乱一班小女生的心吗?”他历来穿着随意,今次是一件清爽的蓝色透明衬衣,敞开扣,里面是干净的灰白t恤。再配上那副五官,直教人感慨人生真是美好,可以看到这样的男子。如果年轻十岁的他,像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小生。那么现在的他,就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当家小生。
“你班上女生没几个。”他没好气地说,“再说,陈曜的事,你要负大半责任。”
“我又怎么了?我够朴素了。”赵真颜的确是素面朝天,衣着也很随便。
“问题的症结在于你的产权还不明晰。科斯定理告诉我们,产权制度的设置是优化资源配置的基础。你的产权不明,所以纠纷随时都会产生。”
“啧啧啧,你还跟我拽科斯定理?”
“你引诱小朋友跟你讲克鲁格曼,不许我临时抱佛脚查一下科斯定理?好了好了,开玩笑而已,我主要是想接你去吃饭的。”
“我们不是来说清楚的吗?”赵真颜心知不妙,她以前见识过林斌那种迂回战术,知道不正面交战,意味着战事要拖延很久。
“谁要跟你说清楚了,我只是来请你吃饭的,小姑姑。”颜昇见她找不到可以甩那些感情理论的机会,心下十分快意,把水递给她:“连你学生都看出你累了,你最近忙什么呢?”
“忙着——”赵真颜刚想说忙着干完工作好休假去香港,幸而及时刹住车,掩饰着说,“忙着上课、写论文。”水里有一股淡而清冽的甜味,是罗汉果泡的水。没想到他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晓得罗汉果润喉。
“我听说岛外有个地方,做的土龙汤很好喝,路是远了点,不过这个时点过去应该不堵。”他耐心地等她喝完水,才发动车子。
这一路真的很长。她闭上眼睛,几乎快要在半途睡着。
走了漫长的路,孤身看过许多风景,难得有同行的这一刻。这一刻,是不是情侣,对她来说真的不再重要。她已经相信人和人的缘分有很多种,做朋友和亲人,也是好的。
第十五章我再无孤注一掷的勇气
【那次在酒吧,他非但没有感谢我完璧归赵,还生喇喇一幅活吞了我的样子。
这次碰见他,脸色也不比上次好多少。
都说城里人全是亚健康。每天都这么生气能健康吗?我不过就是半路拦下他了,想搭个顺风车,看他那幅嘴脸,我还不如自己花钱坐公交图个心里爽快。
车子正对着太阳开,凶猛的阳光恶狠狠地贯穿了前面的玻璃,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见他戴着墨镜,我也打开了副驾驶位的储物箱,用手搅着里面的东西问:“还有墨镜没?给我找一副啊!”
我的手触到了一件金属物。拿出来,是个圆柱形的电子产品。
正当我把它凑到鼻尖想辨认出是什么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别乱翻我东西!”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手掌的物件,微微发怔。
“小气!”我哼唧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用“人肉墨镜”抵御强光照射。
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我十分不诚恳地向他道了谢,末了又问:“到底是什么呀?”
“录音笔。”他用三个字打发了我,倾身过来把我这边的车门用力关上,再呼啸而去。】
(七十九)
范园园背过身,扬手将捧花往后面一抛。
待她回头看时,捧花却已经落在夫家的小外甥手里,小外甥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笑得又宽又红。
范园园大惊失色地从外甥手里抢过捧花,塞进赵真颜手里:“给你!你怎么连个小孩都抢不过?”
赵真颜弯下腰,从花球中拈下一朵给转喜为悲、即将泪雨倾盆的小朋友,安慰他说:“唔好同bb仔争啊!”
园园忙拉她起身:“小姐,您走光了啊,不要这么抢镜好不好!”
新娘子今天穿的是象牙白的罗马式褶皱长婚纱,伴娘穿的是珍珠白的短款束身纱裙,所以伴娘只消稍微不注意,就有走光之虞。
范园园这个新娘的整颗心都扑在伴娘身上,一会儿要担心她走光,一会要担心她能不能抢到捧花,一会儿又凑过来惋惜地对真颜说:“为什么就没人要你了?”
赵真颜巧笑倩兮:“我越长越丑了呗。”
“胡说。”园园瞪她一眼。
“园园,你现在真好看。”赵真颜由衷地说,“那会儿你戴着厚镜片,我都没发现你眼睛这么好看。”
园园被她哄的眉飞色舞,用手把住赵真颜的胳膊,仿若大学时候的样子,两个人亲亲热热的聊天。
“新郎好像落单了,会不会不高兴我霸占你。”赵真颜问道。
“不用担心,我们明天就去蜜月旅游了,二人时光只嫌多,不嫌少,倒是你难得来。”
“诶,你们蜜月去哪里?”
“马尔代夫,没劲吧?可他想去,就随他了。”范园园“职场白骨精”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温柔贤惠的心。
“你们是工作后认识的吗?”
“不是,就是我刚来港大念书的时候,他在学校里发捐款倡议书,用粤语噼里啪啦一阵说。我当是发广告的,骂了几句,就这么认识了。”园园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觉得好笑。
“你现在还不会说粤语?”
“平时工作说英语,而且国语也很普及了,就懒得学了。不比你,在广东生活过。”
“我也十几年没有说过粤语,没想到刚才跟你老公的小外甥说起来,还挺顺的。”
“越是小时候学的,越不会忘。”园园拉着赵真颜走到草坪中央,又把夫家的亲戚都聚拢来,用字正腔圆的国语,说着粤语的词组搭配:“我们来影一张像。”
(八十)
那对新人踏上了蜜月之旅,赵真颜便续了几天房间,预备好好逛一逛。
这天,是香港第十四章时间序列和血缘代系,谁更残酷
城市建筑双年展的最后一天展期。来观展的人少了,警员就站在角落里稍微休息片刻。但他游弋的目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展厅里“有问题”的画面——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女孩,正在被一个年轻男人像蚂蝗一样盯上。女孩开始不理会,然后是闪躲,现在则是有些恼怒的表情。
警员顿生恻隐之心,忙走过去,说:“小姐,有冇可以帮到你?”
女孩即刻一副花容失色的无助,对“救命稻草”说:“唔该,这位先生——,我唔识。”
“蚂蟥”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小声抗议道:“不要说粤语,我听不懂。”
警员素质不错,立刻用不太标准的国语对他说:“先生,这位小姐说不认识你。请出示你的证件。”
“蚂蟥”掏出证件,以牙还牙地说:“阿sir,她是我女朋友,叫赵真颜,证件签发地是省市。我们只是在闹别扭。”
女孩气得涨红了脸,但也只能乖乖交出证件。
警员查验完毕,驱散了头脑里的“罗生门”,带着“浪费警力”的愤慨走了。
赵真颜不耐烦地说:“仲有咩事?”
“你不仅缓兵之计用得好,金蝉脱壳用得更好,一声不吭就跑到香港来,电话也不通,我要多聪明才能在这里找到你!只差没有登报了。”
赵真颜改回了普通话:“我没有存心躲你,只是,我好像也没有向你报告行踪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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