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 何处再有终南山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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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飞。

    只要他曾经动过这个念头,就值得原谅。

    所以,她原谅了,把这颗明珠还给了他。

    (八十五)

    到学校后,赵真颜登陆了邮箱。

    邮箱里依然躺着陈曜隔天一封的eail,她本来不想看,可是今天那封邮件的标题是“你会和他走吗”。

    她手贱点开了:

    “半个月前,终于帮他画好了图,算是交了差。

    你很喜欢他,你的眼睛还不会撒谎。

    那天在教室,你看到他,虽然脸上还是不耐烦的表情,但是你的眼睛忽然间就亮了。

    本来我还很生气,他怎么可以装作不认识你,来套我的话。可是后来一想也就算了。幸好你喜欢的是他,假想敌的档次间接证明了自己的档次,这么想,我就不生气了。

    至少在职业范畴里,他是我下一站的目标。现在,ox也在请他加盟,开出的条件是当合伙人。北京分所已经来跟他见过几次面了,我想差不多应该定下来了吧。国内分所在北京,国外案子又多,今后应该难得一见。你应该会和他一起走吧。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上完《时间序列》的课程。

    走之前,记得和我们说一声。”

    赵真颜迅速地关掉页面,心里一阵发紧。

    当初自己犯傻的时候,也狠钻研过一阵建筑美学,听说过ox,以大型项目整体规划出名,近年来在内地设计了几个知名案子。

    ox。合伙人。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看来颜昇的运气的确很好。

    只是,他奔他的锦绣前程去了,关她何事,这个陈曜凭什么把他们牵扯到一起?他甚至都没有亲口告诉她。

    也许正如她自己说的,他们之间,没有报告行踪的义务。

    (八十六)

    夜里十一点多,颜昇忽然接到赵真颜的电话。

    接起来,是个男的在说话:“你过来把她弄走,我也不行了……扶不动她了……”这个把嗓子有几分熟悉,混合着背景里面喧嚣的电子音,让他好不惊疑。只听见这个声音还在嚷嚷:“丫头!再喝我真不管你了。”

    他赶忙冲着电话喊道:“你们在哪?”

    “‘真爱’,喂你过不过来,你……你再不过来,我就把她丢在这里了……”

    “你敢!”颜昇青筋都暴出来了,“你陪她呆在那里,哪都不要去。”

    颜昇连拖鞋都来不及换,就冲到楼下。一路风驰电掣,往湖边的真爱吧飙过去。“真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本市最火的一夜情吧,孤男寡女一点就着,传纸条、摆打火机、点饮料,都有讲究,都是各种接头暗号。

    他的出现似乎干扰了里面暧昧丛生的眼波交流。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个一身睡衣打扮、脚踩拖鞋、眼睛四处乱看的人。

    很容易就找了赵真颜。她正一手托腮,一手驱赶着对面的男人:“谁说我不能喝了,烦!”

    颜昇抓住她正在挥舞的那只手,一把将她拉过来。她倒是真的醉了,毫无反抗之力,身体沉沉的往下坠。

    他用能吃人的眼光看着赵真颜对面那个卖地图的:“你怎么在这!”

    卖地图的也不清醒了,嘿嘿笑着:“你别发火……感谢我看着她,不然,不知道便宜哪个了……”

    “我把你当个投缘的朋友,才和你说这么多。你竟然骗她来这种地方!”颜昇也不管对方神智是否清醒,气不打一处来。

    “路上碰见……是她,她非要来的……你带她回去吧,我也走了……”说罢撑着台面站起来,趔趄着堪堪要摔倒。

    颜昇也顾不上找他算账了,只能先把赵真颜带回去再说。

    到她楼下,他把她从车里架出来。一遇着风,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对着他傻笑:“谢谢你送我回来。”然后摇摇晃晃扑向楼梯。

    他一把将她勾回来,打横抱起,用脚踢上车门,走进电梯间。

    到了门口,他问:“你钥匙呢?”

    看来他抱的太舒服,她居然又眯上了眼睛。

    他只能顺手掐她一把,再问一遍:“钥匙!”

    赵真颜呆呆想了一会儿,无辜地摇摇头。

    正要抱她往回走,她却运一运劲,从他身上滚落下来:“有办法……卡,卡……”

    说完,自己从颜昇裤兜里掏出钱包,似乎是想掏一张卡出来,无耐手抖,掏了半天没成功。

    颜昇随手抽了一张卡,递到她手中。

    她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门上,把卡塞进门缝中,对着锁匙迅速一划拉,门当即就开了。

    “厉害吧?”她回头笑的娇憨,下一秒,就随着转动的门,“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大概真的是疼了,就躺在地上哭了起来。

    颜昇还在惊讶她那开锁的“身手”上,等想拉住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眼见她摔成一滩泥,他一点都不怜悯?——活该,谁让你偷偷开我的门,又骗我说是做梦。原来那晚在香港,的确是她偷偷开了门进到他房间,躺在他的身边。

    这个女人,说谎很精通,鸡鸣狗盗的把戏也会,还精心修饰去一夜情吧,简直五毒俱全。

    赵真颜大概是哭累了,自己起身爬到床上,末了还不忘对他说:“谢谢你……好……心。”

    颜昇啼笑皆非,按亮了灯,问她道:“我是谁?”

    她用手挡着光线,歪头看了半天,蹦出两个字:“颜昇。”

    总算没喝傻掉。

    他进洗手间找毛巾给她洗脸,却被她从身后紧紧地抱住:“颜昇你不要走。”

    “没走,你去躺着,洗个脸,换好衣服睡一觉。”

    她用力地箍住他,哭出声来:“你别走……满意也走了,你也走了……”

    他心里一动,拍拍她的手:“我在这呀,不走。”

    她却像没听见那样,细细碎碎地继续念叨:“不要走……”

    颜昇只能掰开她的手,回身把她抱到床上。

    赵真颜说不上是醒还是醉,眯缝着眼睛,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身体死死贴住他,就是不肯躺到床上,嘴里喃喃道:“都走了……你……她……”

    颜昇何尝享受过这种待遇,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他发动起所有的意志力,才艰难地控制住自己,轻声说:“好,不走。”

    “我头疼。”

    “睡醒了就不疼了,乖,睡吧。”他和衣随着她躺下。

    好不容易捱到她睡着,他用温水帮她擦了脸。思想斗争半天,颤颤巍巍地给她换了睡衣,又把地上的鞋印擦干净,折腾到后半夜,自己才人仰马翻地睡下。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就算能克制住不打扰她睡觉,可自己却无法安然入睡。百无聊赖中,他只好对牢她,看着她微张嘴的丑陋睡相发呆,想起她刚才反复求他不要走,又窃喜又心酸,于是伸出指尖,指着她的心口,小声地,反反复复地说:“小姑姑你真的醉了,我几时走过?我一直都在。”

    这话她当然是听不见的,可他固执地想——人睡着的时候,意识并未封锁。那么,她的心有听见吗?在他们仅有的几个共眠之夜,她的心可曾听见?

    (八十七)

    他很早就爬了起来,煮上一锅粥。

    无聊中,扫视了一遍她的书架,《六祖诫》、《古兰经》、《拈花录》……

    他还记得好几年前他在她的宿舍等她回来,那时也百无聊赖地负手审视过她的书架。那一回,她看的书五花八门,建筑、红学、室内装饰、言情、经济,什么都有。几时她变的像一个一心清修的人?

    他搬个凳子坐床边,心里怀揣着几分莫名的担忧,看着这个“姑奶奶”春睡迟迟。她咕哝着翻了个身,红腮上映出枕菡花,倒是显得娇俏。他思忖着等会她醒来一定会吃惊,他第一句话说什么才不会吓到她?

    赵真颜睁开眼睛的那一秒,已经被吓到了。她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盯了半晌,目光又落回到自己的睡裙上,猛地坐起来,和他昨晚一样踩着拖鞋就要出门。

    “你干什么?”颜昇本来准备好的第一句话是“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来的”,此时也没有用上,只能追上她冲出去的身影说,“你梦游还是诈尸,急吼吼的干什么?”

    赵真颜跑到电梯口,才醒悟过来自己衣衫不整实在不适宜出现在公共场合,又连忙折回来,抓着昨晚的裙子就往身上套,失心疯一样地催促他:“钱,给我钱。”

    “买什么?”他被她连带着也急起来,昨天掏完卡,钱包放哪里了?

    她的声音是喑哑的,只恨他慢:“药,避孕药。”

    颜昇递钱的手缩了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什么都没做。”

    她本来急得团团转,闻言终于静下来,仔细地看他,仿佛在辨明真假。

    他有几分生气:“我有那么急色吗?”

    赵真颜相信了他,重重地坐下来,伸开手掌把耷拉在前面的头发都捋到脑后。想起什么,又起身关了门。

    “你怎么认识那个人的?”他问。

    “陕西。”她简单地回答。

    “那人奇奇怪怪的,以后别搭理他了。”

    “嗯。”宿醉之后,她口渴难耐,不免惜字如金。

    “你昨晚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没什么。”她正眼也不看他,开始收拾着乱糟糟的床。

    “那你还反复跟我说不要走。”颜昇一想起来就觉得痛快,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嘛,酒后的赵真颜才是“真颜”。

    赵真颜把手里的枕头往床头一扔:“你不是要离开这里了吗?装什么傻!”

    颜昇没料到她会这么快知道,坦然道:“我是准备告诉你的,可见你因为满意的事伤心,我就想等过阵子再说。”

    “不说也没关系。”

    “我是想郑重其事地跟你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呵——”赵真颜用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我有我的工作和生活轨迹,为什么要跟着你走?更何况,如果我没想错,那个事务所肯定给你发了工作邀请,你是准备在北京熟悉一阵子,就去芬兰的了,对吧?”

    颜昇点头:“是这样,我觉得国内暂时没有好的项目,想去大所那边看看。但是这一切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也一起去。”

    “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回绝他们。”颜昇答得很肯定,眉宇间没有一丝失望或者责备。

    赵真颜笑了:“谢谢你,真的。不过,我已经不是18岁了,再也没有抛开一切去追随某个人的勇气。我很习惯现在的状态,不想改变。”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有放下那些世俗陈见孤注一掷过吗?赵真颜你从来没有过。”颜昇的目光咄咄逼人。

    当然有。

    她在心里大声地,理直气壮地说。

    当然有。

    只是她说出口的却是逐客令:“我头还有些晕,你先回去吧。”

    “反正还在假期,你先跟我去北京呆一段时间,就当散心?”他被她推搡到门外,还在尝试说服她。

    “以后再说。”她等不及地关上了门,宿醉后的疲糜让她贴着门无声无息地滑坐到地上。如果她不曾孤注一掷地去找他,那么至少她还能留住她的孩子,才不会像昨天那样,因为满意或者颜昇的离开而觉得天下大乱。

    (八十八)

    颜昇被赵真颜下了逐客令,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在路上,他看到有人竟然招手拦车,本来不欲理。开到跟前发现是那个卖地图的,一个急刹车停住,让他上来。

    卖地图的丝毫没有为昨晚的事惭愧,反而很得意地邀功:“她心情那么糟糕,即使没遇见我,也会随便拉一个人去喝酒的。你应该庆幸她碰到我这个正人君子。”

    颜昇心想,本来在西安还觉得这人很有趣,现在怎么面目可憎起来了,于是根本不搭理他,朝着他说的目的地一路狂飙。

    卖地图的在储物格里掏出一个东西,颜昇其实并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下意识不喜欢他乱翻的举动,于是一把抢过来。

    这一看,差点没吓他一跳——居然是两年前晓愚放在他车上的那支录音笔。他本是记性极好的人,因为刻意回避那一段不愉快的经历,竟然把这支录音笔忘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一打开,发现有两个文件。

    下了软件,点开播放钮。

    晓愚的声音、爸爸的声音、陌生男人的声音,还有屈志远的声音,在嘈杂的杯盏声里,影影绰绰。

    换第二个文件,颜晓愚的声音忽然无比清晰地跳出来:“哥,”

    他吓一跳,点了暂停,等缓过劲来,复又打开。

    “……不知道你会不会听。我早想告诉你了,可是小姑姑说告诉你,你会杀了我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你打我骂我都无所谓,我只怕你再也不理我。

    哥,我做错了。小姑姑前年五一来找过你,她有了你的孩子,想告诉你。可我不小心害她滚下台阶……她不肯去医院,坚持要在华天等你。真的你要相信我,我想送她去医院的,她不肯,杜衡把我的电话按了……

    哥你别恨我,在她被送到医院的那一路上,在她醒来后,我有很多方法可以找到你,但我不敢。一是怕你,二是怕你爸,我不敢。那段时间我知道你在婚宴上,随便拨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你了,是我自私。

    没想到小姑姑醒来后,我再打你电话她又不让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出院的时候她还接了你一个电话,就这样她都没说,还骗你说在学校。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她的想法,现在我当妈了,才有一点点懂。懂了她当时有多伤心。哥你知道吗,她都没知觉了,手还握着拉杆箱不放。后来在机场,我们其实也看到你了,还有杜衡一家人……她就不要那个箱子了,说什么都不要了。

    我想,她来找你,是想跟你走的。都怪我……

    再不说出来我就要发疯了,哥,看到你结婚后跟杜衡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我就更骂我自己了,要是——要是没我这个人,就不会害小姑姑那么伤心了,那个孩子都该整整一岁了。

    我还是胆子小。这次办完事,回家之后,我就想移民了,快离开前,才敢告诉你。

    不过,你知道就好了,也不要再去找小姑姑了,她好像和屈志远还蛮好的,听说马上就要结婚。如果她都忘了,你也别再去找她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

    录音结束了,好像出现幻听一般,他耳边居然回荡起那天与她的对话: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学校图书馆,嗯,大厅……颜昇,你不要不开心。老人都说,要修很多很多年,才能修成夫妻,多不容易啊,你要好好过。”

    他翻出她给他留下的那封信,“也让我得而复失了……那是痛到我几乎承受不了的感觉”。那几个被反复涂抹掉的字,再一辨认,终于窥出端倪——“你的孩子”。她本想告诉他的,最终选择了缄默,不再让过去的事情烦扰到他。

    “颜昇,你是否还记得你说过‘下一个千年我们一起过’。

    以前我一想起这句话就想哭,恨你为什么说了不做到。

    可能我骗了你很多次,可是都不如你骗我这一次。”

    他的幻听症状还在加剧,只觉得有一阵阵的风吹进这个密闭的房间里,不然,是什么绕着他的耳朵在呜喑?一想到她当时近在咫尺,满心希望地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找他,又那样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回去,他就感觉到整颗心被一瓣一瓣撕开。

    原来如此,她那天疯了一样找避孕药,是因为这个。

    他前所未有地讨厌自己,也前所未有地恨赵真颜。

    第十五章3

    (八十九)

    等到下午,赵真颜觉得清醒了一些,就去了趟院里。

    路过院办时,被科研秘书叫住:“小赵,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中彩票了?”赵真颜笑岑岑地走进去。

    “不是我,是你的。”科研秘书递给她一封快递信件。

    “什么来的?你帮我买了彩票?”她仍旧在开这个彩票迷老师的玩笑。

    “别老取笑我!是‘富布勒’学者,你通过了。”

    赵真颜倒是的确没想到。“富布勒”是美国几所知名大学联合设立的访问学者计划,名额极少,全国就几个。她当初连申请的念头都没动过,还是科研秘书催着她报的名,浑浑噩噩去北京面试了一次,就再无下文,哪里想到会真的通过。

    科研秘书很喜欢这个小自己十来岁的姑娘,点破道:“东南地区只有一个名额,是方院长推荐了你。”

    这几年院里几个老领导先后退休,方鸣接任了院长。论理说,方鸣是她的硕导和博导,举荐她也在情在理,可她从没为这事找过他,他这样尽心,就显得很突兀。

    赵真颜找到方鸣,说了好一通感谢。方鸣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谢屈志远。”

    “他?”赵真颜还的确有些意外。

    “是他跟我说,你这两年不似过去开朗,或许应该出去散散心。‘富布勒’名额极少,他在北京那边也找了很多关系。”

    “呵,你们串通好把我弄走是吧。那好,我谢完您,现在就去谢他。”

    “你,究竟有多久没有见他了。”方鸣见她毫不知情,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他病了你不知道吗?”

    赵真颜心里一沉。她是知道他病了的,但一直以为只是小病。究竟多久没见他了?最后一次好像还是他来机场接她和满意。那也应该是一年以前了。这两三年,她因为悔婚的愧疚,很少主动联系他。反而是他,心无芥蒂地关照她,而且不似从前那样带着某种目的性,只是像一个多年的老朋友那样待她好。在她遇到颜昇之前,他们其实是经常见面的。而后来,她见他不再打来电话,还以为是他有意让出空间给颜昇。

    她见方鸣脸色沉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试探着问:“不是说腰椎病吗?”

    “不是。刚开始是神经性脊髓炎的症状,可是怎么医都不好。整整半年了,越医越严重,现在,现在腿已经动不了了。”

    “去上海或者北京看过了吗?”她不住地埋怨自己没有早去看屈志远。

    “请了国内最权威的专家来,都束手无策。”方鸣忽然叹口气说,“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半年了,现在十分消沉。我和他父母都建议他去国外治疗,可是他自己好像无动于衷。真颜,或许你去劝劝他?”

    赵真颜二话不说,要了地址就奔赴医院。

    这是一所康复医院,环境和设施都算上乘,只是赵真颜心里在发堵——为什么是康复医院?

    一进门,见屈志远半靠在病床上,并未见有多消瘦,她还略略宽心,只是轻声地说:“你还骗我是腰椎病。”

    “不能怨我,刚开始医生也这么说。”屈志远按了铃,示意看护给赵真颜倒水。

    赵真颜心里一痛,难道他连倒水都不能够了?她接过水,没话找话地说:“这里环境很好。”

    “嗯,开始都在那些三甲医院,吵到不行。即使特别给我安排了病房,外面那些的声响都让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到这里来就好多了,像是提前进养老院呵呵。”

    这番自我解嘲的话让赵真颜很不能适应,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要到康复医院?进了康复医院就意味着放弃治疗了。屈志远你几时这样孬了?”

    屈志远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解释说:“是我自己要求的。你不知道,每来一个专家,动一次手术,我的状况就要遭一些。第一个,让我从站着变成坐着,第二个,让我的腿从有知觉到没知觉,第三个,让我的手都抬不起来了。你说。我还敢治疗吗?”

    他气定神闲地说着这一切,让赵真颜怎么都不信他的病已经恶化成这样。她强堆起笑,故意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别吓我。”见他毫无反应,情急之下拿起床头拴着的记录笔,装作玩笑地朝他手背上戳下去。这一下太用力,要是旁人早就跳了起来,但屈志远仍然纹丝未动。

    赵真颜这才相信了,慌不择言地说:“你上次来,都是自己开着车来接我们的,怎么……怎么……”她一张嘴,眼泪早已流了下来。

    “别哭了。你看,我这床跟前,已经接了好多泪珠,都要砸出一个坑了。”屈志远的语气依然很轻松,“我现在只庆幸,还好你当时没有嫁给我。”

    “你胡说什么呢!”赵真颜想着方鸣的话,“听说你不肯去国外治疗,是吗?”

    “我爸妈觉得,有一丝希望就该去试一下。可医生也说过,这病最忌讳挪动,何况还是那么远的路。我总想着,也许哪一天一觉醒来,就会突然好起来。”

    这一番话,根本不是从前那个屈志远会说出口的。从前的他,极端理性,从不清谈,从不虚妄。他之所以会成为现在的样子,这中间该经历了多少希望到失望到绝望的历程。这种历程她也曾几度体会过,深知那种折磨的非人程度。

    “你别做梦了。”赵真颜毫不留情面,“你这样讳疾忌医,恐怕我下一次见到你,你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喂,你这是来安慰病人的吗?我哪痛你往哪戳。”屈志远的眼里分明闪过一丝痛楚,但强撑着不在她面前难过。

    赵真颜的脾气上来了:“你必须去啊。我不知道其别人建议你去哪里,但你不能一直呆在这种康复医院,你必须接受治疗。”

    屈志远硬起心肠来说:“你别忘了,你现在不是我的未婚妻了,你只是来探病的一个朋友。”

    她微微僵住,声音矮下去几分,慢慢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想,我爸走了,满意也跟她爸爸走了,还有……总之,我是把你和他们归在一类的……”她擦了一下眼睛,对站一旁的护工说:“外面阳光很好,怎么不推他出去晒太阳?”

    护工面有难色:“他不肯。”

    屈志远解释说:“被搬来搬去,像个货物一样。我宁可不动。”

    他也曾是个骄傲的男子,呼风唤雨,出类拔萃。如今病得厉害,怎能强求他还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

    赵真颜立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好,那我回避‘搬运’的过程,我在草坪上等你。屈志远,我在外面等你。”

    ……

    从医院回来,她心里无限苍凉。身边的熟悉的人一个个在离开她,让她陡生许多感慨。觉得人生一世,梦幻露电,似乎没有一样是真的。

    团委的同事不合时宜地来找她,说市民中心即将剪彩落成,到时会有现场直播的文艺晚会,而学校选送的节目被导演组毙了,说没新意,也没气势。

    “叫我排节目?”赵真颜不明白同事的意图。

    同事拍拍她的肩:“现在排当然来不及了。党委副书记说你跳过一个舞剧,就用艺术团的班底临时配合你——”

    她急忙打断:“不行不行,我都两年没跳过舞了。”

    “你是不是真没听清楚啊,是丁书记点名要你去的啊。你看,给你们院的假条都帮你打好了。”

    “可是——”赵真颜为难地不得了。《妈祖》带给她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宁可再也想不起关于这个舞一切。可是,学校的行政领导是她得罪不起的,她只有满心不愿意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从此以后,院里还真给她放假了。她从舞剧中挑了几分钟的□部分,找人剪辑了音乐,开始带着艺术团的一帮大一、大二的学生排节目。

    这样一来,她几乎没空再去康复医院看屈志远了,转而每天打几通电话,务必使他保持积极的心态,直至出国——这几天,她已经在慢慢说服他,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希望。屈志远一开始是排斥她的,不想听她的说教。但赵真颜从不气馁,也不放弃,话怎么难听就怎么说。对已经有些麻木的人,不下狠话怎么行?

    有时放下电话,已经是深夜。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阵雨给马路上留下的浅浅黑色水泽,看着快速走动的人影来了又消失,听到风烈烈的吹过来,就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幻觉,希望剧烈的风声能带走这幻觉。父亲离开的时候,她不曾这样难受过。因为父亲是在深切治疗之后离世的,她反而为他终于能够解脱而释然。满意离开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难受过,因为毕竟那孩子将走入一个健康正常的家庭。何以屈志远的病能叫她这样难受?她承认她爱过屈志远,尽管那爱可能是长年累月积累下的习惯和依赖,尽管那爱可能无法与对颜昇的感情相提并论,但她毕竟是想过跟他过一生的。平平淡淡的生活,实实在在的生活。她曾经离那种生活那样近,又亲手撕毁了它,她不能叫疾病或者命运再毁掉他。

    天不知何时慢慢浑浊着亮起来。上一个不眠之夜,是颜昇在黑暗里对她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当我女儿?”如果满意没走,她会真的和颜昇在一起吗?她没有想过,应为已经太习惯把“颜昇”和“奢望”联系在一起。她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戒掉了“奢望”这种恶习。

    她对着一个尚未明朗起来的世界,却觉得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这天排练结束的早,她抽空又去了一趟康复医院。

    草坪上,太阳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屈志远的父母刚从北京的陆总医院回来,见到儿子竟然同意到户外晒太阳,都十分惊异。再发现推着他的女孩是赵真颜,立时便明白了。

    “伯父伯母,他同意去了。”赵真颜用这样一个令人宽慰的消息,与两位长辈打招呼。

    屈志远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她,有些生气地说:“不是还没说定吗?”

    赵真颜温和但又坚决地说:“说定了。你费尽周折想要我出国去散心。那么就当我们这次出去是散心吧,就当你是在陪我去。我们一起去。”

    第十五章4

    屈志远顾不得父母在场:“真颜,你不必觉得亏欠我。钱谦的事由我而起,幸好我挽救的及时,不然我该欠你多少?况且,颜昇本来也没事,我不该给你提供错误的信息,让你去找钱谦……”

    “我从没认为你帮我很多,我就欠你。我们之间没有欠这个词。”她淡淡地说。

    屈志远的父亲毕竟虑事周全,示意赵真颜走到一旁,委婉劝道:“小赵,我们知道你是好心。有你在,他的确也也比之前振作很多。可是神经外科手术,不是短时间能回来的……”

    赵真颜很感念地笑笑:“您不必担心。我本来就是孑然一人,无非是可有可无的工作……我不会半路跑掉的。”

    临近演出的一天晚上,她刚从医院回来,冲完凉,就接到颜昇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以往醇厚:“明天有事没?”

    “有。”她简单地回答道。

    “忙什么呢?”

    她按下免提键,侧着头,用毛巾擦着头发:“我现在每天被拉去排节目,明天大概要去市民中心彩排。”

    “彩排?那好吧。我就在那边等你。”他一副不容分说的口吻。

    她的心在突突地跳,想起自己已经决定离开这里,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九十)

    彩排现场一派热闹。

    因为是露天文艺演出,所以营造声势的大型节目居多。

    导演组顺次给每个节目挑刺,台位、灯光、机位,一一定死。

    颜昇赶到广场的时候,正好是赵真颜那个节目在“挨训”。

    “那个主跳,你能不能不要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有点集体荣誉感好不好?”总导演拿个喇叭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通。

    颜昇从台下看过去,她可不就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已经和喇叭的指令杠上了。喇叭说左边一点点,她就左边一大步,喇叭说往右一大步,她就右边一点点。

    正看着,冷不防被人从肩膀上一拍。

    他回头,竟然是歌舞剧院的林团长站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林团长指着不远处候场的演员们说:“我是带她们来彩排的,你呢?看热闹的?”

    颜昇顺着她的话答道:“是啊,纯粹来看热闹。”

    林团长见身边并无旁人,就一派热情地说道:“想不到在这里见面了。还好前两年死活请你帮我们设计了新歌舞剧院,现在可请不起了。”

    颜昇见台上已经换了下一个节目,知道赵真颜很快就要过来,便只以微笑回应,不欲与她多说。

    林团长却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拢:“设计费你也不肯多收,我们要请你吃饭吧,你总说忙……”

    “朋友嘛,何必客气!”

    “哎,我们这个楼盖起来,一个多亏你,一个就是多亏了屈主任。他也是个好人,帮了我们很多忙。”

    颜昇再没料到自己与屈志远并列起来,就更不想继续谈话了,哪知林团长说个没完:“开始我们还以为屈主任是为的小赵,可后来他俩的事掰了,他依然很照顾我们。这么好的男人呢,我看那个小赵,是没福气消受……最近都没见着屈主任了,听说是病了…………”

    林团长说了一半,想起了什么,面有惭色:“哎呀,我忘了你们是亲戚来的,你别怪我说这些哈。”

    “谁跟她是亲戚了?”

    颜昇一副听到“亲戚”就不耐烦的表情,让林团长误以为他对赵真颜也是无甚好感,乐得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不是乱说,大家都在讲,屈主任那么好,她却悔了婚,实在是她心太大了。你还不知道吧,前年我们一起在北京演出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一个开名车的男人送她回来。这样子,你说屈主任敢娶她吗?好吧,没钓着金龟婿吧,也不肯认命,她学校的同事说她每天像个妖精一样勾三搭四,把院长迷得五迷三道的,连学生也放过……我看啊,她就只能这样了!”

    颜昇终于知道吞苍蝇是什么感觉了,想不到人言居然如此可畏。他嫌恶地看着林团长说:“谁说的?这两年,她就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马上结婚。”

    林团长目瞪口呆,嘴都合不上:“可她不是你——表姑吗?”

    “是又怎么样?”颜昇见她一脸懊恼的表情,决定继续出完这一口恶气,“林团长,是不是太关注别人的私事,记性就不好了。我恍惚记得你还有几十万的设计费欠着……”

    “那不是……那不是说好了的吗!”林团长倒吸一口冷气。

    “我没猜错的话,这笔钱在你们财务那里,应该是执行完预算了。究竟去了哪儿,大家你知我知。”颜昇波澜不惊地说着,看着林团长的脸色一点点变灰。

    “你——”林团长已经组织不来语言,早知帅哥多腹黑,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可以三年前说完朋友一场费用免谈,三年后找她算帐。

    “我很认真地告诫你,诽谤别人也就算了,如果你再这样不负责任地说赵真颜,就不仅仅是还钱的问题了。”

    林团长还想说什么,见自己带的演员都换好装走过来,只能噤声。

    赵真颜其实早已下场,站在他们身后,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听了一大半。

    “走吧。”她见他们总算说完,才拉拉颜昇的袖子。

    林团长见她从天而降,脸涨成一个紫菜饭团。

    赵真颜只说了一句:“他跟你开玩笑的。”

    颜昇和她走出几步,才板着脸说:“我可不是开玩笑。”

    赵真颜戏谑道:“你说哪一件?追债,还是结婚。”

    “两件。”

    “好了,你总不至于为了挽回我的名节来自我牺牲吧。颜昇,我说过很多次了,咱们还是保持现状吧。”

    “我听到的是不是真的?”颜昇微微眯缝起眼睛,“你的学生告诉我,你告了长假。”

    “嗯。”

    “是屈志远?”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只是在等她亲口说出来。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又点点头。

    他抓过她的手:“你跟我来。”

    (九十一)

    在沉沉坠下的暮色的中,这座名叫“桥”的建筑,安静地匍匐在空旷的广场之上。

    他出示了工作证,领着她走进建筑内部。因为还没有投入使用,里面都是黑黢黢的。随着他们越走越深,外界的自然光也一分分暗下来。赵真颜摊开手,一点也看不到,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奇怪的是,颜昇却能准确无误地无障碍穿行,嘴上还催着她:“要快一点,不然就看不到了。”

    “这么黑,你能辨别方向?”赵真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楼我熟悉。再说哪有你说的那么黑,能看清一点点的吧,我看你是缺维生素a,夜?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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