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艳如玫瑰 - 今夜艳如玫瑰第4部分阅读
你们杀富济贫的快感。
我钻进一辆计程车朝我的爱巢驰去。
25分钟后,站在华亭开发小区a座401室的防盗门前,我刚从皮包里摸出三棱形钥匙,房间里隐隐作响的摇滚音乐突然潮水般淹没了我。林肯每次来这儿等我,总提前告诉我的。我莫名地有些紧张。转动两圈钥匙,推开防盗门。迎着轰鸣的音乐声走进卧室,我突然被冻结了。在那张我和林肯曾无数次zuo爱的席梦思上,他那黝黑而颀长的捰体布满汗珠,正跟着摇滚乐麦浪般上下起伏,肩头上方露出一个嫩丫布满高嘲的脸,像劣迹斑斑的红月。看到幽灵般现身的我,嫩丫一声尖叫猛地推开林肯弹起来,抓起一块绒毯遮住自己。
我竟然注意到她屁股两侧各有一块胎记似的青斑,一块像台湾岛,一块像海南岛。
林肯气咻咻地翻身坐起,一抬眼见我泥塑般立在门口,他像见了鬼似的恐怖地张大嘴巴,那对浓眉和那直挺挺的玩意儿迅速耷拉下去。
我听见自己体内发出一阵碎裂声。我看见自己脸白如纸,唇红如血,星眸如电。我听见自己冷冷地说,声音结满了冰碴子,对不起,打扰了,不过我想提醒你们以后要注意保持房间整洁,不要随地乱扔脏东西。
我拉开窗扇,把那女孩扔在地毯上的所有姹紫嫣红的包装包括胸罩内裤高跟鞋什么的卷起来一股脑儿扔了出去,像天女散花一样美丽非凡。
对不起对不起……我喝醉了,我和这女孩刚认识,是第一次……林肯缩在床上嗫嚅地说,一双手痉挛着到处摸短裤。
我觉得窒息。我想起回来的任务是要拿酒。我鬼魂般飘到厨间,操起菜刀,用刀背砰砰砍碎酒柜的彩色玻璃门(其实那柜门没锁),从里面拎出一瓶麻袋状包装的酒鬼酒。与此同时,我脑子里不断轰鸣着谁说过的一句特深刻的屁话:我就像一条鱼在爱河里自由地游弋,今天,鱼被水淹死了。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样离开那肮脏的爱巢的。计程车上,我咬牙切齿怒潮澎湃,脑子里乱哄哄就像炸了窝的蜂巢。我努力平静着自己,甚至还练习着咯咯怪笑了两声,吓得那位的哥回头愣愣瞅了我一眼,以为我犯了羊角疯什么的。的哥把车停在饭店门前时,我相信我已经恢复了常态和一个美眉的全部魅惑。我抱着酒鬼酒一推门,正见白茫拿着麦克风唱卡拉ok,他瘦削的脸有微微的酒红,浑厚的声音满漾深情,“耶丽亚,耶丽亚,我一定会找到她……”
看我长发飘飘随着歌声的呼唤推门而入,大家一阵拍掌哄笑。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9)
也许是命,也许是缘,也许因为我那无法宣示于人的悲情与伤感,白茫的歌声显然深刻地腐蚀了我。一周后的一个傍晚,我套上红衬衫蓝仔裤高跟鞋,把一捆平时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还掉,打算去校部门口的花坛那儿晃晃,跟讨好我的男生们散散心。
从大二上学期登上校园舞台,演了几出莎士比亚戏剧和都市青春剧之后,我犹如初绽的蔷薇,芬芳亮丽了好些男生的青春梦,一群年轻雄性迅速成为我的追星族,像一帮英勇卫士,特想一天二十四小时对我死看死守。比如那年夏天我突然心血来潮,每天早晨起来沿着海滨公路跑步,两天后,屁股后面就跟上一大帮男生,像骏马奔驰扬起的尘土。
刚转过林荫道的拐角,忽然浑身一激灵,一道温柔的目光罩住了我。
像触电。
是白茫。昨夜的春雨把片片柳叶洗得青翠欲滴,夕阳下闪着绿玉的光泽,随着风的吹动撞击出叮咚的声响。他默默站在柳阴下,很散淡很忧郁的样子,树边立着一辆旧自行车,一个车把是蓝色,一个车把是灰色,脚下散落着五六个扁扁的烟蒂。在靠山临海的h市,骑自行车的人很少,因此白茫这辆破自行车就显得尤为特别。他的浓发很长,抵肩处微微向内弯曲,身体站得直直的,宽大的亚麻色西服里套着白衬衫,衣襟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使他看上去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有一种世纪末艺术家的气质。
对于超另类来说,谁反对一见钟情,谁就是保守过时;谁要慢慢培养感情,谁就是不解风情。触电不过是一次凝视一道眼风,是一刹那的感觉,不需要理性也不需要理由。而对于此时此刻的我来说,我已经把自己毁掉一百次,再毁掉一次也无所谓。爱的伤口只能用爱的创可贴。
我把狐媚眼弯成美丽的弧形,笑说,你想假戏真作啊?
你的形象和气质有点怪怪的,我想给你画张像,白茫说。
你还会画画儿?勾女孩子的借口吧?
就算是吧。
白茫的画室在校图书馆大楼四层走廊的尽头,他说是他包租下来的,还兼给图书馆拍点资料、照片。画室里杂乱无章,但乱中别有一种韵味。墙上挂的,桌上或地上摆的许多完成和未完成的画作,还有石头、瓷器什么的,看似无心摆放,挪挪地方却马上变了味道。我曾想替他整理一下,拿起那些石头、石膏、画册、画具转来转去,又把它们放回原处。哦,那画室本身就是一幅已经完成的现代派油画,不能随便更动的。
这种杂乱无章如舞台上变幻的灯光,初走进来让我有一种迷路的感觉,不过多呆一会儿,就有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意念,像松开翅膀的鸽子,思想、情感和灵感可以自由浪漫地飞翔。
艺术就是无序中的美感,爱情也是。
窗台上立着一架红蓝两色手风琴,不过看着很老旧了。我的灵魂掠过一阵颤栗。庄严辉煌的钢琴毕竟太贵族,贵族得让人们必须把自己包装在硬邦邦的礼服里。而手风琴不,它让我想到皮靴上蒙着厚厚尘土的俄罗斯乡村歌手,想到透明的树林、寂静的海滩、起伏的山岗和篝火旁的孤独吟唱,想到绿草地上的阳光男孩或坐在窗台上的忧伤男孩。少女时代在家乡,有个好穿蓝条海军衫的宽肩膀叔叔常坐在台阶上拉手风琴,一边拉一边唱,他那样子让我偷偷迷恋了他足有半年之久。尽管现在手风琴已经不再时兴,但一见到它仍然让我莫名地激动。
在我感觉,那雪白琴键仿佛就是男孩抚摸我的手指。
我背起琴,指尖轻轻划过琴键,五颜六色的音符顿时轻舞飞扬,幻化为城市的星空。我说你真会拉吗?还是摆在这儿假装多才多艺的?
白茫不吭声,拢拢垂到额前的浓发,接过琴。他倚在窗前,试了试键,然后开始自拉自唱,是前苏联歌曲《山楂树》。这本是一首活泼快乐的歌曲,可他唱得低沉而忧伤,唱着唱着不知为什么眼里就有了泪。我从小是野孩子,从未在艺术氛围里长久地浸润过,长大后一听哪个男孩假装忧伤给我唱爱情歌曲我就迷糊。我曾跟同寝室的女生说,幸亏我生在和平时期,要在战争年代,国民党把我抓去,上老虎凳灌辣椒水都不怕,一怕他们挠我脚心,二怕给我唱情歌。要是国民党派个年轻少尉,站在牢房窗下给我唱阿哥阿妹什么的,我立马把组织交待出去。
白茫的琴声歌声让我想起伤感的曾经,一时百感交集。我赶紧低下头,拿一本画册瞎翻一气,把眼泪逼回颤颤的心头。
唱完,静默一会儿,白茫问,还行吗?
我说一般,以后你要勾哪个女孩子就给她拉琴唱歌吧。
白茫说,我忧伤的时候才会摆弄它解解闷,快乐时绝不碰它,可惜我快乐的时候比较少。
白茫开始慢条斯理准备画具。他说胡晓婵,你不是美人儿,细细瘦瘦也不性感,清纯得像高中生,但长得有个性有一点妖气,尤其那双细长眼睛笑起来像月芽儿,很现代,一看就是莎士比亚剧本里写的那种风流娘儿们。
我说是吗?我不知道。
窗外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响,响得惊心动魄,整个城市和大海都静下来屏住呼吸。一勾弯月像细眯的眼睛,紧贴在窗前朝房间里偷窥。
白茫缓慢地说,他想画一幅我的捰体像,嘴里衔一支红玫瑰,那一定很美的。他又说屋子有点凉,我把取暖器打开,你去屏风后把衣服脱了,然后随便拿个姿势倚在那张木榻上,就像女孩子拍写真,越放松越好。他的口气就像说要给我擦擦皮鞋或倒杯水,语调极其平静寡淡。
这家伙一定是个老手,这种语调可以卸掉你的一切紧张与警惕。
我说每次你都这样勾女孩子吗?
他说我只爱女孩子,决不勾女孩子。
无所谓。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我默默照做了,低垂的眼里漫着一点羞怯,还透着几分蛮不在乎的天真,并镇静等待一个无言的结局。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0)
那个傍晚,也许夕阳特别红柳叶特别绿晚风特别爽,也许白茫那浓发抵肩、白白净净的样子让我喜欢,像一件艺术品,也许他的手风琴和他的歌声把深刻的忧伤传染给了我,当然也因为叶怡之死让我忽然意识到,人其实不过是一根有思想的苇草,生命如同苇草般脆弱与短暂。还有林肯那个混蛋,让我凄伤不已并心存报复,反正那天的我,特别的伤特别的柔。制造恋爱是我的拿手好戏,我不反感也不反对这时发生一点什么节外生枝的风流韵事,更不反感他这样诗意地浪漫地俘虏我。
当我双手拢着黑亮的长发一身晶莹地从屏风后面招展出来,北极狼唇角上的小痣轻颤一下,手中的五枝画笔掉下三枝。
我斜倚在铺着紫色绒毯的长榻上,那样子一定很酷。
他迅速把一支烟塞进嘴角,开始在画布上涂抹我,动作装得像大师达·芬奇,斜眯的眼神却像割掉自己耳朵的天才狂人梵·高。
取暖器嗡嗡作响。我听得见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还有窗外树叶碰撞的乐曲。画室里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痛感。这痛感让我渴望着什么,什么都行,解脱或者毁灭。
直到满地盛开了一堆白花花的擦笔纸,直到夜里近11时,直到我回到屏风后面套上蓝仔裤红衬衫,直到我说再见我走了,直到我心里默默数数,数到第七步,身后终于响起他沉哑的声音,晓婵你的秀发真美,让我吻它一下好吗?
纤秀的高跟鞋凝立在城市的夜梦里。白茫从后面拥我在怀,我累了似的仰身把头放在他肩上,不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光。我听见我的灵魂发出一声叹息,受伤是一种累,等待也是一种累……
白茫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早晨一起床我就特别的想见你和你在一起,所以到你常经过的校园路口等你,我想,遇到你就真是缘分了。
白茫说,从我们举行过那个虚拟婚礼,你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讨厌极了,总让我无法忘记。
白茫说,谢谢你让我走近,和你在一起,我的生日真的就是新生命的开始了,到我家去吧。
我拢着垂在胸前的直发,垂下眼睑。
漫天纷飞的鸟翅已经收拢。只有大海和城市在夜梦中深情地依偎,醒着并喃喃细语着一个新的童话。我坐到白茫那辆破自行车的后座上。我们幽魂般飘行在寂寥的夜色中。我环住他的腰,把脸轻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上听他的心跳。
我爱他吗?不。
我讨厌他吗?不。
我喜欢他吗?有一点。
此刻我愿意和他上床吗?是的。
其实一眼看到他站在树阴下的那衣襟飘飘的身影,其实一听到他的手风琴和他的歌声,我就决定了把自己给他。我觉得我就像掉进冰窟的人,此刻特别需要一缕温暖一些呵护和一双深情的手。现在随他的便。带我去海角天涯天堂地狱什么地方都行,哪怕把我拐卖到非洲原始部落也认了。我像一只受伤的美狐,只想找个地方养息并缝合我破碎滴血的心。
白茫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体味和淡淡的烟草味。一嗅到他特有的气味我就会立马醉掉垮掉软掉,而且不可救药。我曾跟他说,我喜欢愿意和你泡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太动物性啊,动物求爱都是跟着气味走的。白茫说,没错,外国有专家研究过,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并且相爱,其实是受了对方体味的诱惑。那种体味一定是他或她很熟悉的,是家族血缘中曾经有过的。
白茫和父母、哥嫂、小妹青青同住在我们大学后面的一片宁静的住宅区,他家是靠近山脚的一幢日本式灰色平房。
他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蓝色小屋,墙是天蓝色的,窗纱是天蓝色的,床单是天蓝色的,这让我喜欢。走进里面就像沉浮在蔚蓝色的波浪里。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一台电脑、一双拖鞋(后来又有了我的一双),如此而已。瞧着靠墙的两个高及天花板的大书架挤着满满的书,我不禁心醉神迷,头晕眼花,有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从小到大,书是我的密友和同谋。我一向以为,五谷杂粮山珍海味不过是些粗饲料,端到桌上是喂人的,倒进桶里是喂猪的。惟有书才是让灵魂丰美和智慧起来的食粮,使人从心灵透出一种内在的光辉。书能教我学好或者学坏,这都不要紧,只要能拒绝空虚和平庸。没有书做灵魂的枕头,所谓爱情就是一种形而下的动物性活动。没有书做人生的伴侣,一生归根结底就是个闲逛。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色彩斑斓、厚薄各异的书脊,像划过一排琴键,于是曹雪芹、鲁迅、沈从文、张爱玲、雨果、司汤达、巴尔扎克、普希金、白朗宁夫人、丘吉尔、福克纳、弗洛伊德、川端康成、劳伦斯、普鲁斯特、昆德拉、黑利、纳博科夫、三岛由纪夫、村上春树等组成一个合唱队,排着整齐的队列为我唱了一首动听的歌。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1)
奇怪的是,白茫的墙上歪歪扭扭贴了好些彩色纸片纸条,上面写着许多莫名其妙的短语——
比如,“悠久的传统如同脉管中黏稠的血。”
比如,“木栅栏上飘动的红纱巾,是失恋女孩眼里的血影。”
比如,“夕阳是历史一只流泪的眼。”
比如,“初吻是对青春的偷袭。”
比如,“海滩上的足印是灵魂里最隐秘的诗”等等。
后来我知道,那是白茫的习惯,随时有点儿电光石火的写作灵感就记下来,啪地贴在墙上,像特勤奋特苦干的先锋派诗人。
再后来我又知道,他的大多数灵感都贴在墙上了,仅此而已。再后来,墙上也有了我灵机一动写下的好些纸条纸片,譬如其中有一条是:“狐狸知道所有的事情,狼只知道一件事,就是如何吃掉狐狸。”
蓝色小屋里,我们牵手相对而立,相互凝望,像凝望深不可测的海。
我看见他一一吻着我的手指,那样轻那样柔,像羽毛拂过,然后吻圆圆的额头、蒙的眼睛、焦渴的嘴唇……
我看见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怯怯地依次解开我的纽扣,从第七颗到第一颗。他似乎怕惊吓了我也怕惊吓了自己,不时鼓励地亲吻我一下,嘴里轻轻呢喃着晓婵晓婵晓婵……
我看见我的红衬衫蓝仔裤一件件飘落在地板上……
我看见我微微颤抖着放荡地展开自己,细胳膊长腿凝着白而瘦的年轻,香气袅袅,花瓣一样盛开,雪白如清晨深谷中的百合……
我看见他的手从我的前额、脸颊、双唇、颈间缓缓拂过,又向胸部游走,指尖像春风温慰和撩拨着我。他闭起双眼,他的手就成为他的眼睛和灵魂的触角,梦游般摸索着我的每一道波峰浪谷。他将前额抵在我的长发中间嗅着,说那是一道黑色的瀑布,他愿意淹没在那里直到死去……
我看见他面对我的雪白,沉醉而胆怯似乎不敢迎视。我双眼迷离,着了魔似的陶醉在他的手中,陶醉成罗丹手中出色的泥,任他捏揉雕塑……
我看见我的肢体因渴望而分外柔软轻盈;圆润的ru房因激|情而波浪涌动,芳香四溢;我的腰肢蛇一样弯曲,秀发散乱在蓝色床单上如黑色的情网……
我看见他缓缓进入的时候忽然流泪了,晶莹的泪大颗大颗落下,喉结在轻轻颤动,像在哽咽。他叫了一声娇娇。他说娇娇,这是我的第一次,真的,第一次……
我看见我悚然而栗。蓦然间,我和他仿佛同时看见少年时代的他留恋地回头张望,然后静静走远,沉入遥远的地平线,永不复回……
我惊惶得不行!
怎么会?怎么会!心存不洁念头的我竟无意中闯入一片黄金海岸,在人生的果园里不小心摘下一只青苹果。我原以为是和一个我并不讨厌的书卷气很浓的情场老手逢场作戏,无意中却闯进白茫固守了二十八年的青春地。
我像乖猫静静偎在白茫的臂弯里,那臂弯像一只小船,让我温馨而慵懒。白茫探身要去拿他的烟盒,我说不不,我要躺在你的臂窝里,永远。
白茫说,也许是命运使然,让我们的相聚和缘分来得太快,我不知道这份情感是不是来得对,来得长久。不过,爱有一生那么长的,也有一刻钟那么短的。也许长久并不重要,一夜风流远比白头偕老更影响一生。
说完,他的眼里有了些许的泪光。我紧紧拥住他……
“一夜风流远比白头偕老更影响一生”——我知道这句话出自一本几年前出版的破小说《海妖醒了》,大学校园里一度很流行。
白茫送我一件礼物,说是弥补那次“婚礼演习”的缺憾。
是一枚狼牙,白里透黄,像折断的弯月又像小小的螺角,有优雅的弧度和不再锋利的锐角,触摸起来有一丝温玉的感觉。或许因为经历了太多残酷的撕咬和鲜血的滋补,它显得结实,饱满,坚强,表面布满叶脉般的细细裂纹,透露出它曾有的野性与凶残和曾经的沧桑。狼牙的根部被斜剖,打孔,然后穿上一根红丝线,于是狼牙成了一件饰物。
这狼牙多像此刻的我,这温柔与凶残的结合恰到好处地显现出我的际遇和个性。我喜欢得要命,要他立即给我挂在脖颈上。
其实,白茫完全不像我少女时代梦想过的那种因蛮野而极具雄性的男人。相反,他是个很散淡很超然的没落小资,全不拿功名利禄当回事儿。他惟一的酷爱就是读书。他读过许许多多古今中外的哲学书、历史书和文学名著,从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荷马史诗到莎士比亚戏剧再到流行一时的《廊桥遗梦》、《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以及小资们必读的《挪威的森林》,从《诗经》、《红楼梦》到鲁迅,到过时的先锋派、现代派再到眼下“用身体写作”的美女野兽派,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我说,除了读书,你还能做点儿什么吗?
他说,我是懒人,除了读书,什么也不愿意做。
我说,叫你北极狼真错了,其实你一点没狼的意思,当然也不是柔顺的兔子。到底是什么呢?我想,他十有八九被文学毒化了,只愿意呆在幻想里。的确,他读文学时特别投入,常常跟着书里人物哭或笑。望着他苍白消瘦的样子,我说,肯定是书里那些漂亮的夫人和小姐把你的血肉和灵魂吸空了。
我明白我又一次不可救药地陷入情感的泥淖。本来,我想在三十天或稍长一点时间内速战速决,我毕竟不愿意让我的大学成绩单像金融危机时的股市,一泻千里直到崩盘。更不想和他泡到非我不娶、非他不嫁的程度,对此我不感兴趣。意外的是,我竟冒冒失失闯入白茫固守已久的黄金城,而他还是唱着“找啊找啊找朋友”的大男孩。这让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使我处于非常尴尬和困难的境地。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2)
我绝不说出北极狼是我生活中的第几个男人。据我所知,另类是拿真话当假话说或拿假话当真话说的人,因此常常冒傻话。超另类从不说傻话。我们的聪明之处就在于说真话也说假话,必要时真话假话都不说。我心里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有时甚至连我都不知道。
也许我是那种问题女孩,但我从不矫情,我只和我喜欢的男人上床,而不像有些女孩为了泡饭票或泡别的什么而和男人上床。我的身体透着高中生似的清瘦却妖娆美丽,我的青春是无价之宝,无论权力还是财富,任什么都买不去我的片刻柔情。但遇上我喜欢的男人我就完了,我会像蛾子般全身心投入爱的火焰,因此我认为爱就是介乎死亡与诞生之间的一种过程和快感。
我知道对我来说感情就是陷阱,我老是毫不犹豫地掉下去,但总会随身带着向上攀援的绳子,只是在一时惊惶中常常忘记把它拿出来。我的情感从来是归于0位的,也就是说我从不会把我爱过的男人在心中1、2、3、4……地排列下去。他们是不可比的。他们都是第一,归0后的第一,另起一行的第一。不要以为我是坏透的女孩,我只是一个有点坏坏感觉的女孩。不要以为我很冷酷,我只是有一点点冷酷。而这冷酷都是林肯这类男人教会我的。
凌晨2时10分,北极狼骑车把我送回住处502室。阿兰、红塔山和小q已经睡得死猪一般。我的心刚刚驰离柔情迷离的港湾,毫无倦意。打开8瓦台灯,我掏出屁兜里那则从《海都晚报》撕下的招聘广告。
凯达商贸集团诚聘
女秘书1名,财会人员2名,计算机业务人员4名。
要求:容貌端正,本科学历以上,30岁以下,身高165厘米以上,具有较强的业务能力和公关能力。
待遇优厚,择优录用,欲应聘者从速。
我的目光如电,直刺“凯达”这两个大字!
抬头看挂在墙上的叶怡照片,悲伤又一次溢满心头。她在雪花中张开双臂欢叫的镜头,她在夜空中横身飞起的惨景,交迭重现……
我几乎是在叶怡姐的影子里长大的。她家与我家一墙之隔,身下有五个疯淘疯野的弟弟,于是叶怡就拿我当了亲妹妹。大上海出身的妈妈是很少做家务的。从我记事起,就是叶怡姐天天哼着歌儿给我梳头扎辫子。衣裤鞋袜破了,总是叶怡给我缝补,妈妈则在一旁优雅地看张爱玲的小说或拜伦的诗歌。上小学时,一年里起码有三个月,我是睡在叶怡的床上。
五个弟弟再加一个我,整天忙得叶怡脚不沾地,因此一百~万\小!说她就迷糊,一沾枕头就死睡。到高中二年级,她索性不念了,上街摆摊儿当了服装个体户,人民币竟流水似的哗哗进。后来我读高中,进大学,叶怡姐成了我的经济后盾,每月支援百元。到h市读大学后,我动员叶怡到这边来,说市是边塞小城,局面太小,有钱人不多,出手也不大方,还是到h市来吧。叶怡笑问,狐妹子,你是想姐还是想姐的钱了?
我说都想。
两个月后,叶怡鲜亮着风吹日晒的红脸蛋,风尘仆仆拎一只庸俗的熏鸡和几听没文化的罐头,甩着大长腿,喊着狐妹子,笑眯眯闯进我的宿舍。她说,她已经在凯达商贸集团地下时装城承租了一间精品屋,还租下附近一套公寓。她说以后周末你就可以到我那里住,想吃什么来什么。但不许像小时候那样,隔三岔五给我尿床!
我乐得搂住她的脖子蹦高儿叫,你真是我的好亲姐!叶怡对同寝室的几个女生说,没办法,谁让我舍不下这个狐妹子呢,命里该她的。
没想到叶怡正当花花朵朵的年华,一夜之间却死于非命。我把她穿着高领红绒衣在雪景中照的那张相片放大,装进框子,端端正正挂在墙上,然后把那条红纱巾围绕在框上。这张照片是叶怡最喜欢的,当时她斜扭细腰摆了个模特站姿,僵得像钢浇铁铸的s形雕塑。我说你烦不烦啊,跟谁都来这套!放松点儿,像小鸟一样飞起来!她咯咯笑了,腾身一跃,长长的双臂像翅膀一样张开……
我一直怀疑叶怡姐的死是有背景的,尽管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决定趟一次浑水,去凯达集团应聘。
反正我是飘一代,是胆大包天、浪迹江湖、求职若渴的现代美眉,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事,飘到哪儿算哪儿。我像另类一样生活,又像上帝一样思考。倘若事实能证明我的怀疑不过是发神经,不过是现代美眉的多疑症,做个白领丽人也算不错。如果命运真让我发现了什么,对不起,我是一只胸前挂着狼牙的美狐。我是对叶怡姐的亡魂许过愿发过誓的。我妖冶而又冷酷。我侠肝义胆而又诡计多端。为了亲爱的叶怡姐,我将像电脑病毒“美丽杀手”一样,让对方彻底玩完。
我拉开抽屉,从最深处摸出叶怡留下的那个黑皮小本,一页页密密麻麻全是让我头痛的阿拉伯数字。这些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猜想,她的男友肯定知道其中的含义。遗憾的是,叶怡没来得及告诉我男友的名字。
他会是谁呢?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3)
红塔山插入:
海边,成群的白色鸥鸟跟着我的单车上下飞翔,好像我是什么诱饵似的。一天忙下来,很累很伤很空。下班后拖着饥肠轰鸣的肚子,骑车在海滨公路上,心情特别地郁闷。今晚风很大,抬头看看,月亮像伤心女孩泪痕斑斑的脸,在风中颤抖,而夜空是她无边的黑发。
在恋人的眼睛里,月亮是一首诗。在孤寂的灵魂里,月亮是苍白的纸。在受伤的心灵中,月亮是一滴泪。周末之夜,辉煌的灯火连绵如海,照亮了城市的夜空。停靠在港口的几艘大型豪华游艇餐厅,披挂着绚丽的彩灯,播放着悠扬的乐曲,甲板上不断有红男绿女,相携入座,其中一半以上是西服革履、年龄可疑、腋下紧紧夹着皮包的真假大款,胳膊上勾着一位或两位花枝招展的靓女。紧傍海滨公路的海员俱乐部,是一幢有着巨大廊柱的巴洛克式建筑,门前广场车来车往,透明的玻璃墙里光芒四射,人影成双成对,让人联想到里面是怎样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然后,一路下来,是肯德基、星巴克、麦当劳、沃尔玛超市、酒吧、车行、洗头房、洗脚房、干洗店、名牌时装专卖店……骑车经过这些地方,心头浮泛起复杂而强烈的感觉,孤独、贫穷、饥饿、幽怨以及对命运的不解、对爱情的渴望、对机遇的召唤、对未来的梦想……
回到贫困而寂寞的502室,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拉上白窗纱。
早我10分钟回来的小q正在专心致志啃一根老黄瓜,她显然饿坏了。
半小时后,胡晓婵、王阿兰举着一张桃花似的艳红小脸,先后打着暧昧的饱嗝凯旋而归。我气哼哼地对她们说,你们知不知道,小q是提着空洞的肚囊从一家电脑公司回来的。而我刚刚骑车从街道办事处打杂回来,整整一天,我在那儿刷了十多条有关计划生育的横幅标语,修剪了上百平米草坪,然后骑了10公里脚踏车……你我同样是大本,为什么命运这样不公平?
错!阿兰叫。不是命运不公平,而是爱神不公平。
错!媚眼狐叫。不是爱神不公平,而是脸蛋不公平。
瞧着我和小q饿狼似的吞咽着康师傅方便面和已经风干的全麦面包,那两个花红柳绿的腐败分子一脸幸灾乐祸。媚眼狐做出一脸的同情,下令要阿兰给我们炒两个鸡蛋,说没男人照顾的女孩子真够可怜的。阿兰拉开冰箱一看,只有一个鸡蛋,顶多够做一碗葱花甩袖汤的。王阿兰把汤端上饭桌后,跷着二郎腿坐在我旁边,一边剔着牙缝里的肉丝一边装模作样说,这年头没爱情就没饭局,早知你俩饿着肚子,我把剩下的几块醋熘瓜条、酱猪手和烤鸭什么的,打包拎回来多好。
一连数日,四人帮各自奔忙在外,早出晚归,今晚重聚在502室,时间还算早的。我们横躺竖卧挤在两张床上,卧谈会就开始了。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大本美眉在校园养成的习惯。大学的女生宿舍里,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于是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卧谈会。大家卸了妆,或睡衣或三点式,闭了灯爬上床,钻进自己的帐子里(这样谈什么都不会脸红),一边做面部或腹部按摩,一边说说性、爱情、大款、风流的克林顿、死硬的萨达姆、狗日的靖国神社、各类新书、明星动态、同性恋、男生或男人,还有赚钱赚红眼的刘晓庆、模样特平板的巩俐、表演特浅薄的赵薇、小脸特痛苦的章子怡。谈到开心处,睡上铺的不小心能掉下来,摔得哇哇大哭,乐极生悲。
对性和家庭婚姻问题研究得比较透的,我们一般都叫她“博导”,毕业时同寝室六个女孩已有五位“博导”,只有我还是初级职称。
小q插入:
我的心又一次隐隐作痛。
前几天,我的初恋——家乡那位高中老师(现已当了校长)周小铁来h市开教育改革会,会后我陪他在海滨、市内观光了两天。没办法,从周小铁雾一样深情的目光和偶尔流露的痛楚神情,看得出他依然深深地爱我。已经32岁了,眼角有了浅浅的沧桑,头发也有些稀薄,但依旧没有结婚的打算。
他是个傻哥哥,我眼泪汪汪地对媚眼狐她们说。我们在一起时,他说现在他很忙,不过有时还抽空去看看我的父母,如果地里活儿忙,他还会带几个学生去帮工。知道我现在飘在h市,周小铁没说一句劝我回去的话,只是说,在外面闯闯也好,与咱家乡那种小地方比,大城市总会有很多机会的。昨晚我去火车站送他,分手时,他突然塞给我两千元,然后回身快步上了车。我跑上去要还给他,他推开我的手笑笑说,这是借给你的,以后做了富姐要还我啊!
列车缓缓启动了,周小铁站在车窗里向我频频扬手告别。我知道,这时候泪水正在他脸上和我脸上横流,可我们强作笑颜,谁都不去揩拭,都希望不被对方看到。夜色中,列车渐渐消失在远方。我空落着一颗伤痛的心,默默走出车站,走进匆匆来去的人流。
成群鸥鸟在城市辉煌的上空飞翔。
欲望、希望、雄心、机会,包括阴谋,正在这座海滨大都市的各个堂皇场所或隐秘角落激|情出演,兴风作浪。这就是城市的魅力,一个供人表演和观赏的巨大舞台。它已经把我深深地迷住,无论成功或者失败,我像钻出瓶子的魔鬼,绝不会再回家乡,绝无可能再去爱周小铁,绝不会把青春重新扔到乡间热烘烘的炕头上,在鸡鸣狗吠中,和一个脚上有泥巴或满袖粉笔末的男人zuo爱并生儿育女。
第二部分第2节:四个糖衣炮弹(14)
可是,周小铁怎么办呢?他要守身如玉直到老去吗?
我曾多次下决心痛改前非,周小铁再来h市时,绝不再去看他陪他,让我在他的眼中心中彻底蒸发。可每次电话响起,一听他深沉而凝重的声音:“小芳吗?是我,周小铁。”我就流泪。我忍不住。我真的好怜悯他。别怪我,我的傻哥哥,都是乡村的过错,城市的过错,命运的过错。
阿兰插入:
我们四人帮早就约法三章:如果谁需要和男友单独使用房间,第一,要用安全套;第二,男友进出时,其余三位不得露面,最好去街上或海滩流浪四方,以免发生宫廷情变;第三,要把我们从香格里拉大饭店偷来的“请免打扰”的牌子挂在门外,避免发生意外闯入的尴尬。
已经连续三天夜不归宿,累得要命。躺在床上,我一边往腋窝喷除毛剂,一边正式通告媚眼狐她们,前些天我去一家私营牙院洗牙,与一位年轻牙医一见钟情,这几天就住在他家里。
媚眼狐她们火烧屁股似的从床上弹身而起,大眼瞪小眼瞅我,哇塞,这么快!准备嫁人了?小q一脸狐疑说,一个牙医?靠修补牙洞能赚几个钱!你白骨精不见鬼子不拉弦,不见大款不昏倒,怎么可能爱上他,玩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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